相傳史河邊上住有一戶人家,只娘兒倆過日子。當娘的對兒子嬌生慣養,要月亮不敢給星星。家里很窮,只要有一口好吃的,娘也舍不得吃,總要送到兒子嘴里。兒子是一年小,兩年大,轉眼就長到二十多歲,看長相也是聰明樣兒,光光堂堂,就是懶得出奇,在家里飯來張口,水平濕手,橫草不拿,豎草不揀,整天東游西蕩,胡作非為。娘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說很了,就吹胡子瞪眼,跟娘邪吵。
有一天,鄰家送來了一碗水餃。往常,娘一個也舍不得吃,這會子,病剛好,身子虛,嘴里也直覺沒味兒,心里饞得不行,忍不住就吃了一個。一嘗,味道確實很好,就又吃了一個。剩下的她放起來,等著兒子來家好吃。等了一會,沒見兒子回來,她就又吃了一個;就這樣,等一氣,吃一個,不知不覺也就把一碗餃子全吃完了。
兒子回到家后,無事到鄰居家串門。鄰居素來知道他娘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省給兒子吃,頭前送去的餃子一準讓兒子吃了,就問:“俺送去的餃子口味還好吧?”兒子聽了,回家就跟娘要餃子吃。娘說:“老等不見回來,眼看涼了,就叫娘給吃了。”兒子聽了二話沒說,摸起一把菜刀,就在水碼頭上“呼哧——呼哧”地磨了起來。娘問:“兒呀,你磨刀作啥?”兒子氣哼哼地說:“你不是愛吃餃子嗎?刀磨快了,殺豬,包餃子給你吃。”磨完刀,又跑到外頭瘋去了。
娘一個人在家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家里窮得除了耗子再沒有長毛的東西,哪里有豬殺呢?遂把這事兒跟鄰居說了,鄰居都知道那小子不是好東西,就勸他娘說,你得長個心眼,要防一手兒,說不定那東西撒起野來,后悔也來不及了。
夜晚,趁兒子不在家,娘照鄰居的主意,弄個葫蘆裝滿水放在枕頭上,再拿條被子從頭往下蓋起來,自個找個地方藏身,看兒子是啥動靜。三更半夜,兒子回家了,他拿起事先磨好的刀,摸著黑,踅進娘屋里,照準枕頭那里就是一刀,聽到葫蘆里的水突突淌了出來,以為是血在流,扔下刀,拔腿就跑了。
娘的心徹底涼了!
兒子自從逃走以后,再也沒有回家。這時候,家里的日子也越過越艱難了,沒辦法,娘拉起棍出門討飯。
老娘討飯走出很遠很遠,至此再沒回家。這一天,要飯到了一家門口,看是四合院兒,青堂瓦舍,想必是個三十來歲的媳婦,正在曬衣裳,一眼看見門口站著的要飯老太太,頭上白發蒼蒼的,穿的破衣爛衫,隔不住肉,怪可憐的,就問老太太有沒有兒女,老了咋落到這步田地。老太太沒敢說兒子殺她的事兒,只說有個獨生兒子,十幾年前跑到外邊再沒回來,怕是人早沒了。眼前就單身一人,無依無靠,沒辦法,出門討的飯。這媳婦心腸好,看老太太可憐,就有意留在家里干點零碎活兒,也免得老人家東一程西一程饑一頓飽一頓地挨門討飯了。
這老太太也真能干,三頓飽飯一吃,蠻有力氣的。屋里屋外,鍋上鍋下,洗漿補縫,擔水喂豬,家里的活差不多全讓她包了。尤其是對待媳婦的孩子,簡直成了心頭肉,比親孫子還要疼,孩子一哭,她就抓心撓肝地難受。
媳婦的男人在外做買賣,這天騎著大馬回來了。老太太一見,嚇得差點頹歪過去,這不正是自個的親生兒子么?我怎么落到這兒來了?往后能有舒心日子過么?好在兒子根本沒認出是他娘。一是娘傷心受窮老得快,兒子離家前還一頭青絲,現在是白發蒼蒼了;二是兒子認定娘是讓他殺死了,死了的人咋會復生呢?天底下長相相象的人多,所以他根本就沒往娘身上想。
媳婦對男人說老太太如何如何能干,對待兒子就象待親孫子一樣,自己在家里孤寂,有個老太太作伴也好,等等,男人就答應留下來當保姆。
這天,那小子又出遠門了。老太太喂豬,眼見那老母豬一邊吃食,一邊讓小豬砸奶,鬧得老母豬吃食也不安頓,就說:“老母豬啊老母豬,你拿奶頭把崽子喂大,等崽子長大了也就不認你這個娘了。”媳婦聽見了,想是老太太又想起他兒子了,沒有多在意。
老太太手忙腳忙,稍有閑空就拿手去扶直門前那棵小樹,媳婦見了就問:“大娘,你天天去扶那棵小樹干啥?”老太太說:“小樹跟小孩子一樣,從小不給扶直,長大就扶不過來了。”媳婦覺得話說得有理,也就點點頭沒再多問。
這天,媳婦親著兒子又啃又咬,老太太看著,嘆了口氣說:“兒子小,疼兒子,兒子大了殺娘親。”媳婦一聽這話,覺得不是味兒,這老太太是不是責怪我嬌慣孩子,就問:“大娘,你說什么?”老太太知道自己失了口,就說:“我沒說啥呀!”媳婦想起喂豬,想起扶樹,覺得里邊一定有個緣故,就刨根尋底地問了起來。
老太太一想,日子長了,那小子能永久認不出來嗎?這事情早晚要露餡的,媳婦心眼兒好,干脆說給她聽聽,讓她也心里有個數,我在這反正是住不長了,還是提起我的要飯棍討飯吧。想定之后,就一股腦兒把前因后果說了個清清楚楚。媳婦聽得頭發根直麻,又不信自己男人能干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遂問道:“莫是認錯人了,你兒子身上有記號么?”老太太說:“左腚片上有顆黑痣”。
媳婦再不叫老太太干活了,再不叫“大娘”而改叫“媽”了。
沒幾天,那小子又回了家。晚上,媳婦不露聲息地偷偷看了男人的左腚片,果然有顆黑痣赫然入目,媳婦的心“唰”地全涼了,隱忍不住張口大罵起來:“當初我咋瞎了眼,嫁了你這個殺死親娘的畜牲!”那小子一愣,這事兒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從哪里聽講的呢?冷不丁想起了那個老保姆,準是這老東西命大沒有死掉,把殺她的事跟媳婦說了。不能留!留下就是一條禍根!想著翻身下床,到外屋操起菜刀就奔老太太的屋子,還要殺死他娘。媳婦趕上前一把扼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子,一邊大聲喊:“殺人啦!救命啊!”
鄰居們聞聲跑過來,一看那小子正要行兇,七手八腳把他摁倒在地,媳婦找了根繩子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又把賊小子殺娘的缺德事兒給鄉鄰們一說,大家聽著一個個都氣得咬牙切齒,這個寫,那個吐,連夜把賊小子送進了縣衙門。縣官審清了案情,又派衙役到賊小子原居地作了查證,罪行確鑿,按律應處斬刑。縣官問媳婦如何處治,媳婦說:“這種傷天害理連禽獸都不如的人,我寧愿半世守寡,也要給他個斬草除根。只一條要求,處斬后給他開膛破肚,倒要看看他長的是什么心!”
古時候對殺親人的處置特別嚴酷,按媳婦要求,在法場上當即開膛破肚,眾人一看,賊小子的一顆心又黑又大,媳婦吐了口唾沫說:“真是人面獸心!”
嗣后,媳婦守著婆婆,和睦相處,一個兒子按婆婆“從小不扶直,長大扶不了”的話,教育得知書達理,溫良恭儉讓,后來做官,當了一名清官。媳婦在當地人中被尊崇為“道德夫人”,終年九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