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面容。
湮沒了荒城古道,荒蕪了烽火邊城,歲月啊,
你帶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興亡誰人定,盛衰豈無憑,一夜風云散哪,變幻了時空
…………
毛阿敏的《三國演義》片尾曲蒼涼而纏綿,讓人產生無盡的懷古幽思。1800多年過去了,時空不斷變換,但官渡仍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地方。
“本初(袁紹的字)屈指定中華,官渡相持勒虎牙。若使許攸才用足,山河爭得屬曹家。”這首唐詩充滿了無限感慨之情,為袁紹不懂用人之道的慘敗深感惋惜。但“盛衰豈無憑”?大戰之前,荀的“四勝論”和郭嘉的“十勝論”都料定曹操必勝,堅定了曹操抗擊袁紹的信心。戰爭的進程盡管曲折起伏,變幻莫測,但最終“勝負也有憑”。
有人說“是非成敗轉頭空”,但“是非成敗”卻總是讓人無法忘懷,因為往事可供借鑒,昔人的智慧值得珍惜。曾經的刀光劍影,曾經的鼓角爭鳴,賦予了官渡古戰場獨特的色彩和韻味。古往今來,無數的人在空曠的古戰場遺址沉吟留戀,萌生滄桑之感,抒發思古幽情。因此,這片土地有了不同尋常的價值。
如今這個時代,沒有戰爭,沒有動亂,沒有饑餓,只是還不富足,大家的精力和智慧用在掙錢上。10多年前,就有人開動腦筋,想把人們對古戰場緬懷和追思的情緒,變成實實在在的鈔票。當時的投資有2000多萬元,對一個縣的地方財政來說,堪稱一場新的“官渡之戰”。遺憾的是,在這片古人播撒智慧的土地上,決策者并沒有找到靈感和方向。這場新的“官渡之戰”以慘敗告終。
但人們的“官渡情結”并沒有就此終結。前幾年,原陽縣大賓鄉馬頭村的幾位農民,從村外挖出兩塊明清的石碑,根據碑文,馬頭村就是古官渡。在人們的印象中,官渡在中牟縣東北,這兩塊石碑的發現,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伴隨著幾位農民投資掙錢的熱情,另一種“官渡之戰”再度上演。
原陽石碑引發“官渡爭議”
2004年冬,在新鄉火車北站打工的艾庭峰偶遇一熟人,閑聊的時候,那位在旅游部門工作的熟人對他說:“你們村有啥遺跡沒?或者有啥古廟、古碑也行,可以開發了搞旅游。”對村里的老古董,時年45歲的艾庭峰并不了解,但對那人的話卻當了真。他很快回到家鄉——原陽縣大賓鄉馬頭村,向村里上歲數的人詢問,有老人告訴他,村里過去有個古廟,叫做五佛寺,寺里有很多石碑,現在都埋在土里。
艾庭峰聽了大為高興,拿起鐵鍬就要去發掘。村里人聞訊而至,大家對村莊的過去都充滿了好奇,有七八十人參與了發掘。年代不算久遠,埋得也不是很深,村里的老人還依稀記得方位,所以沒費多大勁兒,他們就挖出了一通斷碑和一通完整的石碑。石碑是挖出來了,村民們卻并不知道其價值,艾庭峰就到縣里咨詢,原陽縣有關部門對此很重視,現在已就任縣文化局局長的趙光嶺、原地名辦主任范洪潮、原宣傳部工作人員徐永立等先后趕到現場查看,整理出了碑文,他們驚奇地發現,按照碑文的記載,這個村就是古官渡的所在。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他們查遍原陽有關文史資料,又多次到中牟縣實地查看。縣里專門撥了兩萬元錢,讓他們再到北京去查看原陽的老《縣志》等資料。一番忙碌,使他們確信,馬頭村確實是官渡之戰的主戰場。
徐永立先生介紹說,那斷碑是明朝萬歷二十四年的,刊刻有“皇經碑記”,碑高1.2米,碑文已殘缺,但碑題及碑刻年代完整,碑文的首句是“陽武縣(原陽縣由陽武和原武兩縣合并而成)古官渡居民善行記”。
完整的石碑是清乾隆五十九年的,刊刻有“重修五大士佛堂廟碑記”,碑高1.62米,碑文清楚地記載這里是官渡之戰發生地:“原村古官渡。漢建安五年秋,袁曹會兵立此高阜,相拒匝月。曹操襲破輜重,袁紹遠遁。閱千有余年,遺址猶存,洵博浪之名區也。”
碑文說,這個五大士佛堂(當地百姓稱為五佛寺),不知創建于何代,只知道已重修幾次。碑文的撰寫者說,推測這座佛堂的由來,應該與官渡之戰有關。官渡戰后,袁軍慘敗,死人無數,多少年后,這里仍是陰森可怖:暗夜里,白骨磷化形成的“鬼火”不時閃爍;寒風中,陰風怒號如冤魂哀號。當地百姓因此修建了這座廟,求自己平安,也超度亡靈。那位撰寫者說,以前的古碑都毀掉了,建廟的緣由只是他的推測,但這座廟卻是“古昔相沿,崇祀未殄,迄今多歷年數”。字里行間可以看到,此人對建廟的緣故不是很清楚,但卻確切知道,馬頭村就是官渡古戰場遺址。
除了石碑,原陽人又找到了其他一些證據。
康熙二十九年的《陽武縣志·古跡》記載:“官渡,在縣東南十里,漢末,袁紹和曹操相拒處。”而乾隆《懷慶府志》卷四則記載:“陽武縣官渡,在縣東南十里,袁紹與曹操相拒處。”
另外,乾隆十九年的《中牟縣志》中收有詠官渡詩三首,其中一首是“馬頭落日帶黃沙,此是袁曹舊戰場。人過斷橋頻吊古,水聲嗚咽哭興亡”。有人認為,這里的“馬頭落日”的馬頭,很可能就是指的馬頭村。2006年8月26日,首屆“中國·原陽官渡之戰學術研討會”舉行,四川大學、鄭州大學、河南大學、河南省社會科學院等單位的40多位專家學者與會。研討會上,有的學者認為,官渡應該就在原陽縣大賓鄉馬頭村,這里是官渡之戰的主戰場,但是也有專家認為,傳統看法認為官渡在中牟縣東北,這種說法可以找到不少佐證,不能輕易否認。
經過兩天的討論,學者們形成共識:原陽是官渡之戰的主要戰場;原陽縣大賓鄉馬頭村很可能就是官渡之戰之官渡,但要繼續尋找更多的證據。
據悉,這次學術研討會由河南省宗教文化研究會和鄭州大學歷史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舉辦,原陽官渡觀光園有限公司承擔了會議費用。而這個公司,就是由發現石碑的艾庭峰等4位農民組建的,這幾位農民相信,他們找到了一個有價值的投資項目。
“這次學術研討會的背后,是當地政府開發旅游的沖動。”一位學者接受記者采訪時這樣說,實際上,這次研討會的重要目的就是為了旅游。
半個月前,記者來到原陽縣大賓鄉。接待的當地朋友介紹說,這個鄉的地名是有來歷的,“大”讀作“dai”,“大賓”是招待賓朋的意思。相傳過去這里曾有一戶人家,日子過得很困窘,對朋友卻豪爽大方。一次來了老朋友,家中沒酒,女主人就把空壺擱在桌子上,自己出門削了頭發,換錢打來了酒。有人贊頌為“空壺留故友,削發待賓朋”,從此這里就叫“大賓”了。這里的確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地方,悶熱難耐的天氣中,當地朋友陪同我們走訪了馬頭村。在新建的官渡之戰紀念館(也是新五佛寺),艾庭峰帶著我們觀看了那兩通明清古碑,他說:“中牟沒有歷史遺跡,我們這兒有石碑,只要有資金,馬頭村一定會成為一個旅游景點。”
中牟曾遭“官渡慘敗”
原陽召開“官渡之戰學術研討會”的消息,在中牟引起了一些波動,中牟人的意外大于爭辯的沖動。他們驚奇地說,一直都說官渡古戰場在中牟,中牟縣城東北邊,有官渡橋、曹公臺、袁紹崗、拒袁斬將碑、逐鹿營、水潰村、漢井、拴馬槐等眾多遺跡,原陽能有什么?
中牟的郭從珍先生對官渡之戰深有研究,他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們說得沒錯,原陽確實是官渡古戰場。”郭從珍說,“官渡之戰的時間很長,拉的范圍也很大,第一階段發生在今滑縣、延津一帶,后來戰場也覆蓋了中牟、原陽的很多地方。”他向記者介紹說,官渡不是個地點,是條河流,雙方的戰線拉得很長,有幾十里。
在原陽的采訪中,徐永立先生同樣認為官渡是條河,不是一個“點”,所以不管是中牟的“官渡橋”,還是原陽的馬頭村,都不能臆斷為正宗的“古官渡”。據徐永立考證,古官渡水從滎陽發源,經原陽馬頭村折向東南方向的中牟,馬頭村村民這些年從地下挖掘出鐵錨、馬鈴、兵刃、大車輪轂之類的東西,徐永立認為,這些都是馬頭村曾是水運碼頭、水陸交通轉換樞紐的證據。
兩位先生都認為,官渡之戰發生在中牟、原陽的廣大區域,爭議在于主戰場在哪里。雙方都有一定的依據,大概目前只能對此存疑了。
在采訪中,郭從珍先生善意地提醒原陽的那幾位農民,不管有沒有爭議,不要輕易投資搞官渡景區。在這方面,中牟的教訓太深刻了。“我們這里有很多相關的遺跡、地名,又毗鄰310國道,他們就兩塊碑,交通又不方便,怎么開發?”
在郭從珍先生的陪同下,我們進入了中牟“官渡古戰場旅游區”。景區大門就在310國道北邊,但門前豎著的大刀長戟已經生銹破損,真的像是“遺址”了。景區內同樣破敗不堪,荒蕪一片,進入景區的道路到處都是積水,司機師傅只能小心翼翼地繞著走。郭從珍苦澀地笑著告訴記者,當年論證這個項目,他也參加了。那時他們算過一筆賬:310國道鄭汴路段每天過多少輛車,假設每百輛車有兩輛拐進景區,每輛車有兩個人,那每天景區的游客數量也很可觀!
這筆賬讓當時的決策者有了底氣,1992年,縣里投資2300多萬元,對中牟這樣的農業縣來說,那時這可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但縣里的決心很大,嚴格要求工程進度。與郭從珍一樣,司機李師傅也是故地重游,他的神情仿佛回到了當年。“那時我20多歲,天天在這里加班。各單位都要派人來這兒加班,開始叫誰誰不來,這里太忙了;后來縣里每人每天發5元加班費,都愿意來了,叫誰走誰噘嘴……”
行走在長滿了玉米的景區,我們絲毫看不出曾經有2300萬元——1992年的2300萬元砸在這里。中牟的朋友說,不少錢都花在種樹上,但現在見不到什么像樣的樹了,當時建有36個和官渡之戰相關的場館,當時看起來宏偉壯觀,里面布置得惟妙惟肖,并且購置了聲光電設備,力求逼真地再現1800年前曹操與袁紹對決的戰斗場面。但不知什么緣故,景點人氣一直不旺,慘淡經營了10多年,最后還是扔在這里了。郭從珍說,那時旅游熱剛剛興起,全國建了不少人造景點,但后來基本上都“打了水漂”。
歷史文化資源有無經濟價值?
有網友曾到已經廢棄的“官渡古戰場旅游區”游玩,進入存留下來的藝術館院后,他看到的是水泥地和混凝土墻,感覺不倫不類,于是發帖說:“其實,就留給后人一個麥地,讓后人站在麥田里守望過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話非常有道理。
近年來,中國傳統文化熱興起,大眾懷著“溫情和敬意”走近古代文化。有人說,在長期的“文化斷乳”之后,必然出現這樣的古代文化熱;有人說,大家逐漸過上小康生活了,自然產生更高層次的文化需求。
在這場傳統文化熱中,歷史文化遺產被認同為寶貴的資源,但一提到這種資源,很多人會馬上想到利用其經濟價值,會開動腦筋做策劃搞活動,將人們對古代遺跡緬懷和追思的情緒,轉化為自己手里實實在在的鈔票。
寫《厚重河南》這些年,我看到不少地方熱衷此道。但文化資源能否開發出經濟效益,要受很多條件的制約,不是所有的文化資源都具有經濟價值,更不是所有的開發都能取得成功。實際上,很多文化資源帶不來金錢,卻需要花錢去呵護。指望這樣的歷史文化資源給自己帶來財富,無異于緣木求魚。
我常想,這還是因為我們太窮,如果真正富足了,人們不會再指望珍貴的文化資源給自己帶來財富。那時,我們花錢去維修一個名人故居,維護一處遺址,不是為了掙錢,而只是為了讓其靜靜地散發溫暖人心的芬芳,讓人在其中滋潤心靈,感受真正的文化氣息,那個時候,文化方稱其為文化。
或許到那一天,一個地域的文化積淀才能體現發揮其價值。“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是急功近利者所不能理解的。(原標題:“官渡之戰”近年再度上演)
來源:大河網-大河報 2007年0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