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原】從康百萬家族論豫商精神
2014/11/21 18:19:02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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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中原地區就是我國商人、商業和商文化的重要發源地,我國早期的商業活動、商人代表和商業理論都可認為是源自河南,因此豫商是我國最早也是持續時間最長的商業群體,在中國早期的商幫文化里,豫商占有重要地位。而康百萬家族無疑是近代豫商的代表之一,其經營思想、經營方式、經營地域、文化理念、財富使用等方面都代表了豫商獨特的精神氣質。因此這里就以康百萬家族的發展為切入,探討豫商與晉商、徽商等其他商業群體的差異。
一、豫商的典范—康百萬家族個案
長期以來,學界對晉商、徽商研究甚細,而對豫商言之尚少,且概念模糊,乃至明清十大商幫上都缺失了“豫商”的名字,而在中國新五大商幫里,豫商更是寂寂無名,讓源遠流長的“商道”精神在中原大地上幾乎無所依托。
河南是中國商文化的發源地。辛樹幟《禹貢新解》因丁山《九州通考》說,豫州以謝地得名,《詩·崧高》、《鄭語》記載了周宣王為申伯營謝,甚至春秋時期的霸主之一鄭桓公也曾經打算遷往于此,可見在先秦時期河南地區的環境之優美舒適,宜耕宜居,交通便利,正是諸多的便利條件,剩余產品的大量出現增加了商品交換的可能,“殷人重賈”也就成為一個必然的社會風氣。并且河南商人經商的傳統由來已久,在中國早期的商幫文化里,豫商是領導者。我國最早有史書記載的商業活動,就是夏朝中期殷人“肇牽牛車而遠賈”,居住于今河南商丘的商始祖王亥帶領商族人“做服牛”“以為民利”,以帛和牛當貨幣,在部落間進行交易。“商人”一詞由此得名。南陽的范蠡和濮陽的呂不韋堪稱時代商雄,商丘之計然是為中國最早的商業理論家;范蠡以計然為師將商業理論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度,“情商”呂不韋,籌劃完成了“貨天下”的宏圖大業,堪稱一代人杰。早期的豫商精神集大成者洛陽人白圭在說到經商之道時講“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武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概括之,我們可以說是“智”、“勇”、“仁”、“強”的能力和行為素質,并且他把經商與智慧、道德相互聯系,形成了豫商乃至整個中國商業精神的內核,以致太史公在《史記·貨殖列傳》里,畢恭畢敬地將白圭奉為“天下治生祖”。除了優秀的商業精英,漢唐時代的洛陽、北宋的都城汴京,不僅是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最繁榮的商業都市。北宋以后,雖然經濟、政治中心南移,但中原大地的開封、洛陽、商丘等地仍然是繁華的商埠重鎮。
提起豫商,尤其不能不提縱跨明、清、民國三個歷史時期,富裕十二代,歷經400多年輝煌的鞏義康百萬家族,該家族可稱為歷史上豫商當之無愧的代表。康家從明朝中期以經營店鋪起家,以利用漕運發家,以收購土地興家,以儒家文化傳家。其產業巨大,聲名顯赫,他們運用手中財富,憑借黃河、洛河舟楫之便,搞航運貿易,經營鹽業、木材、糧食、棉花、布匹、絲綢、錢莊、藥材等。到清代中期,康百萬家族富甲豫、魯、陜三省、船行洛、黃、運、涇、渭、沂六河,兩次懸掛“良田千頃”金字招牌,土地達18萬畝,財富無以數計,成為中原一大富豪。民諺稱其“頭枕涇陽、西安,腳踏臨沂、濟南;馬跑千里不吃別家草,人行千里盡是康家田”。1900年八國聯軍攻戰北京期間,康家曾為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在黑石關修建行宮、架設浮橋、鋪設御道,還向朝廷奉獻百萬銀兩,被慈禧太后賜封“康百萬”,名揚天下。民間百姓還將康百萬與巨富沈萬三、阮子蘭并稱為“三大活財神”,印成年畫張貼,祈致財富。
中國人常言“富不過三代”,而康百萬家族卻創造了中國財富的神話,堪稱一代儒商的典范、豫商的楷模,特別是其富含哲理的家訓《留余》令人印象至深:
留耕道人《四留銘》云:“留有余,不盡之福以還造化;留有余,不盡之祿以還朝廷;留有余,不盡之財以還百姓;留有余,不盡之福以還子孫。”蓋造物忌盈,事太盡,未有不貽后悔者。高景逸所云:“臨事讓人一步,自有余地;臨財放寬一分,自有余味。”推之,凡事皆然。坦園老伯以“留余”二字顏其堂,蓋取留耕道人之銘,以示其子孫者。為題數語,并取夏峰先生訓其諸子之詞以括之曰:“若輩知昌家之道乎?留余忌盡而已。”時同治辛未端月朔愚侄牛瑄敬題。
世代相傳的“留余”祖訓所體現的“尚中庸、積蔭德、重家教”思想正是傳統豫商精神的精髓,與新時期和諧的商業道德要求殊途同歸。
二、與晉商和徽商的比較中看豫商
以康百萬家族為例,可以看出豫商和晉商、徽商在經營思想、經營方式、經營地域、文化理念、財富使用等方面存在著的諸多差異。
從經營思想上看,晉商重錢不重官,“學而優則賈”(山西常氏家訓),全心做生意,從小就教育孩子如何賺錢;徽商重官不重錢,有極重的“官本位”思想,追逐財富只是手段,求功名做官才是歸宿,從小就教育孩子做官;而豫商往往處變不驚、深藏不露,克服了根深蒂固的“學而優則仕”(《論語·子張》)、“尊儒黜商”的傳統觀念,推崇文化,兼容并蓄,亦儒亦農亦商。以后人對陶朱公“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的評價來概括豫商精神,以崇官、擁官和愛官總結為與官員交際之道是不過分的。豫商真正的做到了揚諸商之長、避諸商之短。
從經營方式上看,晉商從小買賣起家,精打細算,以經營票號、高利貸為主,兼營北方所需的糧、棉、鹽、茶葉、布、絲綢等;以關公之“義”,在經商處建會館以結幫,開辟了“走西口”之路,開創了我國的金融業;徽商崇尚文化與政治,主要以錢莊典當為主,經營鹽、茶、木材,亦儒亦商,與政治極力結緣,或投機取巧,或以絲綢、糧食等,謀取大利,“足跡遍天下”,有“無徽不成鎮”之說;豫商地處中原,認為“金木水火土”,土為中,土生萬物,信守“土能生白玉,地可發黃金”的正統思想,守中虛外,因而以土地經營為主,兼營鹽業、木材、糧食、棉花、布匹、絲綢、藥材等業,從土地的擁有量上,可以說是全國商人之冠。
從經營地域上,晉商的主要經營范圍是通過走西口,以耐風沙干旱的駱駝為主要運載工具,向晉北、內蒙甚至白俄發展;徽商則主要在兩淮、江浙或長江中下游地區,以船隊為主要運載工具,有時順運河甚至海路北上至京、津地區;而康百萬則以黃河中下游為主線,通過黃河、涇河、渭河、洛河、運河、沂河等水路,向周圍發展,西部最遠至蘭州,東部最遠達日本北至京津,南達滬杭等地。運載工具既有敢于在險峰惡浪中行駛的船隊,又有適宜長途販運的騾馬“高腳隊”。
從文化理念上看,晉商信奉“學而優則賈”,讓家族中一二流子弟經商,三四流子弟參加科舉考試,用一流的人才、一流的經營頭腦締造晉商隊伍,從而使其異軍突起;徽商賈而好儒,經商喜歡文化,以文會友,書不離手,由儒而商,由商做官,官商互濟,成功之后,買書、刻書、買畫、聽戲、建書院、建園林;豫商位于天下之中,經濟交通發達,中原地區文化源遠流長,豫商深受河洛文化、儒家文化影響,并吸取了法、兵、道諸家文化思想,以農為本,亦農亦商亦儒,把書讀好、營商好與土地聯系起來。
從財富使用上看,晉商發達之后,在家鄉建立起寬闊的宅院、城堡式建筑;徽商則無外乎兩條路,一是在家鄉蓋豪宅、別墅、園林和戲樓,購買土地,悠游天下,養老送終,建牌坊、造祠堂;一是讓自己的兒子讀書考科舉,做官;豫商則把自己積累的財富購買大量土地,并構筑起龐大的地主莊園。作為豫商代表的康百萬,良田上千畝,建起了占地240多畝,由19個獨立區域組成的猶如一個小型社會的莊園,關起門來,便可以自給自足、自產自銷。
從創業方面看,晉商以小勝大,往往從小商販開始,精打細算,滾雪球,各成體系,漸成氣候;徽商則以觀察入手,投機取巧,互相聯合,形成商幫;康家采用的是誠信經營、勤儉持家、多種經營、制度取勝。康家認為金銀財寶都屬于“浮財”,容易一朝散盡,因此靠河運發財,靠土地致富,靠“貢獻”得官,形成農官商一體。
從家庭、婚姻來看,晉商、徽商“輕離別”,一去數十年不回屬尋常事,豫商以河洛文化為核心,重鄉土,戀家鄉。晉商長期在外,婚姻不幸;徽商燈紅酒綠,多納妻妾;康百萬則要求婦女“三從四德”(儀禮·喪服-子夏傳)、家教極嚴,而且打破傳統,實行“一夫一妻”制。
三、豫商精神特點
豫商精神厚重而深沉,又充滿了生命力。既如張民服先生所說“豫商在中原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縱橫馳騁了4000余年,不僅為各個歷史時期的人們提供了必要的商品物資,而且創造出誠實守信、忠貞敬業、堅韌不拔、刻苦耐勞、處變不驚、沉著應對、積德行善、扶危濟困等許多優秀的豫商精神,這些精神財富已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光彩奪目的一部分”。又如現代豫商的優秀代表許家印在2007年第二屆豫商大會上講到的“優秀豫商不論大小都有共同之處,都帶有中原文化氣息和故鄉情感的草根精神,開拓進取的精神,鉆研精神,吃苦精神,創業精神,誠信精神,奉獻精神等等,豫商精神已成為中原文化新的組成部分和寶貴財富”。他們對于豫商精神都進行了凝練的概括。
以康百萬家族為例,分析豫商、晉商和徽商的差異,可以大致總結出豫商獨特的精神特點,即崇尚中庸、低調內斂、勤儉為本、耕讀傳家、樂善好施、欲取先予、誠信義利、知人善任、審時度勢、敢為人先、保持特色、勇創品牌。
其一,崇尚中庸,低調內斂。康家對儒家文化的推崇備至,其中“忠、孝、節、義”,在其處處懸掛的匾額、楹聯上多有體現,比如“致中和”(《中庸》)、“居貴敬”(《論語·雍也》)、“行貴簡”(《論語·雍也》)、“端潔退讓”《禮記·曲禮》等等不一而足,一種處驚不變,博大寬容的氣魄自然而成。其中康家家訓“留余”更加充分詮釋了這種精神:“留有余,不盡之財以還百姓;留有余,不盡之福以還子孫。”“臨事讓人一步,自有余地;臨財放寬一分,自有余地;臨財放寬一分,自有余味。”“若輩知昌家之道乎?留余忌盡而已。”康家處處恪守“留余忌盡”的家訓,既傳承了傳統的儒家中庸之道,又與當今可持續發展的科學發展觀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二,勤儉為本,耕讀傳家。“克儉克勤思其艱以圖其易,是彝是訓言有物而行有恒”,勤儉治家、為誠于國,經過十幾代的苦心經營,終積累起百萬巨富,曾兩次懸掛“良田千頃”匾牌,時人稱“馬跑千里不吃別家草,人行千里盡是康家田”,置地達18萬畝,雄冠全國。“處世無他莫若為善,傳家有道還是讀書”(《書經·周書·蔡仲之命》)。耕讀有道、詩書傳家,康家重視讀書和教育,契合了當前大力提倡的“學習型社會”和科教興國戰略,既是康氏家族商業長盛不衰的原因,也是豫商長盛不衰的動力源泉。
其三,樂善好施,欲取先予。康百萬家族富仁兼備,重視慈善事業,多次以公益為手段,修黃河大堤,建學校、賑災民,既紓解國難,又救民于倒懸,被山東開封等被災的老百姓稱為“大善人”,贏得了民心和朝廷的賞賜,既達到做官的目的,又得到了朝野主流的認可、贊譽。災荒之年,在自己產業所在燒毀契約,仗義疏財,設置粥棚,賑濟災民,贏得一方百姓的良好口碑,良好的民眾基礎和社會形象反過來又促進了其商業的發展,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如今,懸掛于門前“一赒門里”、“毀家紓難”(《左傳·莊公三十年》)、“德懋行芳”(《船山史論》)等匾額仍在述說著其功績。
其四,誠信義利,知人善任。康百萬家族在經商和理財的過程中,以優良的商業道德營造了和諧的經商氛圍,終于贏得廣闊的市場和經久不衰的品牌聲譽。康家經營管理系統中當時有四老相公(相公相當于現在的管理者)、八大相公、三十二相公之說,構建起一個運轉高效、合理的金字塔式的商業和家族管理機構,在人才方面層層選拔,選賢任能,用先進適用的管理方法,把家族企業變為企業家族,使管理日臻完善,保持商業健康良性地發展。
其五,審時度勢,敢為人先。中國傳統的“學而優則仕”,“尊儒黜商”、“重農輕商”思想,對河南人的影響非常深遠,而康百萬家族的可貴之處,正在于他們勇于突破,大膽經商,且以經商盈利,以利促教,以教促進入仕。古代交通以水路最便利、成本最低,康百萬家地處河洛交匯之區和古都洛陽較近,第六代莊園主康大永大膽突破“仕不經商”思想,開辟大河行船。經營長途運輸貿易,促進了各地的商貿聯系,擴大了國內外貿易,對當時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其六,保持特色、勇創品牌。康百萬所經營產業,對于客戶服務細致,堅持“以義制利,以義為上”,不以盈利多寡而有參差之別,既是是在康百萬家族面臨極端困難時也能以信為本,履行合同,優秀的經商作風為康氏家族在全國范圍內贏得了響當當的“康百萬”的金字招牌。這又與現代積極提倡的品牌意識不謀而合。
“豫商”久遠而厚重,令人景仰。韶華易逝,滄海桑田,世界在變化,豫商精神也在不斷的發展中傳承著,并隨著時代的發展賦予它新的內涵。
四、對現代豫商的啟示
面對著悠久的歷史和蓬勃發展的今天,豫商也不可避免的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例如豫商的交易成本比較高,就是因為河南商業誠信品牌的缺失。而且,豫商與其它商幫相比,略顯得較為分散,也沒有在某個行業形成強大的“壟斷力量”。還有“官商”過多也成為一把雙刃劍,豫商要真正成為一個強有力的團體,還需要在中原這片文化沃土中汲取更多的營養,鍛造出更加適應現代發展的商幫文化。“如果沒有一種凝聚力的文化,商幫的概念就是虛幻的。”
陳義初指出“新時代、新商幫、新文化。新時代造就新商幫,沒有改革開放和民營經濟發展,就沒有新商幫;新商幫需要新文化,需要團結、合作、發展的新文化,其中,團結是根本,合作是基礎,發展是目標。”隨著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土生土長的新豫商已經成為河南經濟發展的中堅力量,并且隨著經濟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豫商的力量日漸成熟強大,她必將成為共和國乃至全世界不可忽視的經濟力量。豫商者秉承歷史傳統、勇于開拓;豫商者和衷共濟、誠信義利,創造未來。
責任編輯:M005文章來源:《文化中原》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