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中的介子推形象
2013/12/21 10:14:23 點擊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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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清明節(jié)、關(guān)于介子推流傳在民間的故事大致如此:春秋時期,晉公子重耳的隨臣介子推跟隨晉文公在外流浪十九載,其間有一次路過衛(wèi)國的時候,遭到衛(wèi)國國君的拒絕,沒有食物可吃,重耳幾乎快被餓死了,這時介子推為了晉國大局著想,就在自己腿上割了一塊肉給重耳吃,救了重耳一命。重耳返國后,大賞群臣,唯獨忘記了賞賜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介子推。而介子推也不想尋求晉文公重耳的賞賜,于是跟母親隱居到一個叫綿山的地方。倒是別人看不下去了,就寫了一首《龍蛇歌》張貼在文公居住的房子外面。“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其所”。這篇東西提醒了晉文公,于是晉文公就親自去請介子推出來做官,但是介子推躲著不肯出來,文公沒有辦法,只好放火燒山,逼迫介子推母子出來。但介子推仍然沒有出來,最后被大火燒死在了綿山這個地方。事情發(fā)生后,晉文公很后悔,就把綿山這個地方的田地封為介子推的領(lǐng)地,以彌補自己的過失,并且借以教育國人,要記別人的好處,不要忘本。此外,晉文公還把燒死介子推的這天定為寒食節(jié),舉國不得燃起煙火,隨后逐漸演變成清明節(jié),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祭典祖先、緬懷親人的一個節(jié)日。
但是司馬遷在《史記》里,卻沒有關(guān)于介子推割股奉君的歷史記載。《史記》中介子推的出場,已經(jīng)是在晉文公一行在秦國軍隊的護送下,過黃河的時候了。當(dāng)時的情況是,咎犯(即狐偃)在河邊不跟晉公子重耳走了,跟他說:“我跟您周旋天下這么多年,有過失的地方肯定很多。我自己都知道,更不用您說了,請讓我從此離開好了。”重耳馬上表態(tài)說:“我若返國,如果不能和咎犯共成大業(yè),讓黃河看著作個證明。”于是把一塊白璧投入河中,以用來作與咎犯的盟證。《史記》上說:“是時介子推從,在船中,乃笑曰,天實開公子,而咎犯以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于同位。乃自隱。”
從一開場,就說明了介子推的與眾不同,他認為重耳能有今天,完全是上天的安排,而否認了眾人的智慧和各種付出,這不但迷信,也顯得武斷。在介子推對咎犯這樣的變相要求賞賜做官的做法嗤之以鼻的同時,實際上也暴露了他性格上偏激的一面。
而歷史上咎犯這樣的人,一直都是治世的能臣,他的一家按照當(dāng)時的標(biāo)準(zhǔn),是典型的忠良之門,如其兄狐毛和其父狐突,甚至狐突被晉懷公囚禁后,寧可被殺也不肯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從重耳身邊叫回來。
對于這樣忠心不二、能文能武、堪稱“國器”的臣子,被介子推所嘲笑、所不解,我們只能得出這么一個結(jié)論:介子推本人,很可能是一個個性偏激的人,而在他的性格里,不能容人的成分也要多一些。
《史記》上說,文公元年春,渡河之前,介子推就自隱了,按照常規(guī),他留在了秦國境內(nèi)。因為思念母親,之后悄悄回了家。這時,他已經(jīng)決心離開“官場”了,根據(jù)《史記》的說法,他就對母親說了一番話,推曰:“獻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nèi)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開之,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曰是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這次他不但看不慣,簡直有點憤怒了,對很多人都有了意見。晉文公流浪那會兒,史書上說,才有賢士五人呀!介子推對大多數(shù)人都看不慣了。更甚者,他對晉文公也看不慣了,“下冒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下面的人這樣,上面的人反而還賞賜他,不是下級哄上級,一級哄一級,而是上下級之間相互哄、相互騙,整個國家都這樣了,我怎么還能跟他們相處呢?
所以介子推的意思很明確,我不是嫌沒有封賞我,而是我不要那個封賞,我看不慣你們每個人。但是話又說回來,介子推把晉國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說得如此不好,那與他所謂的“天實開之”的觀點不是自相矛盾了嗎?按照他的說法,君臣之間“上下相蒙”,晉國又怎么能達到大治的目標(biāo),又怎么能說成是“天實開之”,并且最終還成就了一番霸業(yè)呢?
到了這個地步,他更進一步地亮明了自己的觀點:“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祿。”給人的感覺是,他甚至憤怒到要斷絕一切關(guān)系的地步了。繼而,他又說:“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文之?文之,是求顯也。”說明他下一步連話也不要說了,從此跟文公一班人是徹底兩清了。
介子推在《史記》上還留了一筆,不是因為他在晉文公流浪期間有過什么功勞,更不是因為他曾經(jīng)割股奉君,有大恩于重耳,而是因為他的個性和言論有特點。從《史記》的描述里,我們可以斷定,介子推是一個比較有見地、有文化的古代知識分子。首先,他能夠說出“天實開之”的話,雖然這話最早出自趙衰之口(趙衰在重耳一行流浪楚國的時候,因楚成王厚待重耳,重耳不敢接受時,趙衰即以“天實開之”鼓舞重耳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但起碼說明他有自己很明確的政治立場和政治觀點,思考的內(nèi)容和層面也較高;其次,他跟他母親說的那些話,都是帶著濃郁的文人氣息的話,如“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文之?文之,是求顯也”,有人說介子推應(yīng)該是一介武夫,借以佐證他即使從腿上割一塊肉下來也能正常的自如的活動,但從言論上看,他絕對是一個文人。而《史記》上給他留了一筆,大概應(yīng)該歸功于兩個原因:一、他旗幟鮮明地提出了“貪天之功,據(jù)為己有”的觀點,可能是最早確立“君權(quán)神授”理論的開山鼻祖之一;二、他不愿意當(dāng)官,不愿意要俸祿,以為那不是很干凈的東西,而甘愿自食其力,這也多少反映了古代一些知識分子的美德,或者說古代一些知識分子的理想境界和追求。《史記》的作者司馬遷,也許能夠從介子推的身上,看到文人們雖然身無長物,但是依然可以做到傲視權(quán)貴和潔身自好,因此,在深深的同情之余,在他原本惜墨如金的筆下,還是給介子推留了一些筆墨。
介子推在《史記》里,已經(jīng)有些拔高,比如說,有人在《龍蛇歌》里把其列為“五子”之一,但這僅僅是個開始,在西漢劉向的《列仙傳》里,介子推已經(jīng)成為一名神仙,而到了宋朝,則被真宗皇帝封為潔惠侯。接著,介子推和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都聯(lián)系在了一起,把介子推當(dāng)作古代“既忠且孝”的典范,甚至民間有“南有屈原,北有介子”的說法,把介子推同忠君愛國的大詩人屈原相比,這就更顯得牽強附會了。
其實介子推被拔高和被神化,完全是因為他迎合了兩點:“君權(quán)神授”和“愚忠”行為。“君權(quán)神授”是古代的君主和皇帝們最喜歡的東西,而流傳漸廣的所謂“割股奉君”的行為,則宣揚了一種絕對的愚忠行為和思想觀念,因而也受到了歷代最高統(tǒng)治者的推崇和青睞,而不會有任何人對此再提出異議。同時,有了功勞但決不居功自傲,也決不跟統(tǒng)治者討價還價,免得他們一旦成功后尚得冒“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大不義罵名,這也很符合一些古代最高統(tǒng)治階層的胃口。而在部分古代知識分子的心目中,介子推的決不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潔身自好和傲視權(quán)貴的思想和行為,顯然也得到了他們的認同和推崇。因此,便有了歷史上看似思想復(fù)雜、行為怪異,而實際上思想單純、行為明確的春秋奇士介子推的似忠非忠、似孝非孝、“既忠且孝”,又似是而非的獨特的個人形象。
綜上所述,從《史記》里,司馬遷還是給我們介紹了一個接近于歷史真實的介子推,也感受了一個古代知識分子個性上偏激和性格上不能容人的一面,使我們在揭開歷史上重重迷霧的同時,尚能夠基本準(zhǔn)確地理解某一段歷史、或某一個歷史人物。田孝士
責(zé)任編輯:M005文章來源:山西日報(2008-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