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先生“深于老莊”,但他的崛起跟他生活的那個年代不無關系,有宋一代至為崇道,尤其是宋真宗時期,這位皇帝大人還親自導演了一次天神降臨的鬧劇。
據《續資治通鑒》記載,公元1008年正月的一天,宋真宗和眾臣在崇正殿商量完國家大事后,突然話鋒一轉,神秘兮兮地說,他昨夜夢見天神星冠絳袍下凡,并告訴他“來月三日當降天書三篇,勿泄天機”。眾大臣當然瞠目結舌,但更讓大家吃驚的還在后面,沒多久,皇城司報告,左承天門屋之南角,有一塊黃綢晃動。王旦等人焚香望拜之后,取下來看,果然是一本冊子。宋真宗召集群臣,當眾宣讀天書:“趙受命,興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于是重臣歡呼雀躍。這套把戲現在看來就是皇帝大人一手導演的鬧劇,更搞笑的是,這樣的天書降臨活動一年之內又搞了兩次,很快“一國君臣如病狂然”。
這一時期,宋真宗先生瘋狂地興建道觀,接見道家方士,或贈詩,或送錢,或賜號,不亦樂乎。賀蘭先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受到宋真宗接見的。
賀蘭先生能走進皇帝的視線,很大程度上和他與朝廷重臣陳省華父子關系不錯有關。陳省華及其三子陳堯叟、陳堯佐、陳堯咨都是名震朝野的學者,陳省華曾任濟源縣令多年,辭官后定居濟源。賀蘭棲真主持奉仙觀,和陳氏父子關系密切,詩詞來往,賀蘭棲真得以進宮,陳氏父子是引薦者。
公元1006年,賀蘭先生進宮為皇帝講經,宋真宗封他為“宗玄大師”。應該說,賀蘭先生并非泛泛之輩,不僅經講得好,而且很有頭腦。根據《濟源縣志》記載,有一次宋真宗突然問賀蘭棲真:“先生有點金術,人言信乎?”這個問題實在很尖銳。如果賀蘭先生說會點金術,宋真宗要是順桿爬說你試試看,賀蘭先生非露餡不可;要是賀蘭先生說俺是忽悠你的,估計宋真宗會把他發配到賀蘭山去。
但賀蘭棲真回答得非常巧妙,他說:“陛下圣德睿明,富有四海,臣愿以堯舜之道點化天下,方士之術不足道也。”這話實在太漂亮了,宋真宗果然大悅,賜賀蘭棲真大量財物,并永免奉仙觀租賦。
賀蘭先生帶著財物回到濟源,大規模修繕奉仙觀,并廣收門徒,開壇講經,奉仙觀一度成為豫北影響力最大的道觀。
一塊石碑包含的政治玄機
在奉仙觀內,立著幾十塊大大小小的石碑,內容有的是皇家對道觀的嘉獎,有的是名士對道觀的祝福,有的是對經文的闡述,但奉仙觀的鎮觀之寶是一塊看上去“虛頭八腦”的“太上老君碑”。
說其虛,是因為這塊碑的主要內容是對太上老君洋洋灑灑的歌功頌德。這塊立于三清大殿前的碑高3米、寬1.1米、厚0.33米。石碑正面因歲月久遠,文字模糊,碑的背面蓮花上雕刻著太上老君像。碑文30行,滿行56字,“唐垂拱元年十二月初四立”。
曹國正先生說,文物部門反復勘察,弄清這塊碑的大致內容是記錄三皇五帝、秦漢到南北朝各代君王的功勛,稱頌大唐帝王的偉業,對太上老君的贊揚。碑文用的是非常工整的駢體文,文采華麗。
看上去這塊碑沒什么特殊含義,但曹國正先生告訴記者,立碑人是河陽縣令李儒意、云騎尉李公協、騎都尉李德爽等250人(碑文未列出全部名字)。這些人多是李氏皇族,由隴西故土遷至濟源。
這些皇族為何背井離鄉來到濟源?查看歷史資料不難得知,立碑(公元685年)的前兩年,大唐帝國更換了4位皇帝,高宗李治駕崩于公元683年,中宗即位,武則天以太后名義臨朝稱制。次年武則天廢中宗為廬陵王,立李旦為睿宗。同年,武則天稱帝,第二年改元垂拱。
武則天稱帝的當年,李氏皇族立碑,曹國正先生認為,這是被發配到濟源的皇族通過對太上老君的紀念來表達對武則天的反抗。眾所周知,唐帝國建立后皇族一直尊奉老子,自稱李耳后裔,其對太上老君的歌頌,顯然是對武氏的一種抗議。
“值得注意的是,立碑者的落款有明顯磨痕,顯然不是風化的結果。”曹國正先生說,學者推測,這些李姓皇族或許大多參加了越王李貞在河南起兵反對武則天的活動,在軍事活動失敗后,擔心家人遭受迫害,故將姓名抹去。
站在太上老君碑前,由于石碑被罩上了玻璃保護起來,無法近距離目睹碑文。《四庫全書》全文收錄了碑文,碑上文字和書法都堪稱一絕,清代金石家葉昌熾先生在其著作《語石》中稱贊此碑“文章宏瞻,書法遒美,為唐代道觀碑碣之冠”。
如此絕品石碑,卻不能近距離目睹,實為遺憾,我只能站在一旁默默注視,它仿佛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歷史記錄者,不僅傳遞給我們古代的文學和書法之美,更無聲地訴說著那個時代的風云變幻。一塊充滿歌頌與贊美之詞的石碑背后,或許隱藏著充滿鮮血和欲望的權力爭斗,我們看到的是石碑的平滑,感觸到的是那段歷史的跌宕起伏。(全文完)□記者 朱金中 文圖【原標題:“豫北問道奉仙觀”系列之二 棗荊柿桑與“早經死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