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時期邊塞詩人眾多,取得了輝煌成就,其中我對高適尤其敬重。高適(約702-765年),字達夫,原籍渤海蓚縣(今河北景縣),居住在宋中(今河南商丘一帶),少孤貧,愛交流,頗有游俠之風,后成為盛唐邊塞詩人的杰出代表,當時“朝野通賞其文”,“每吟一篇,已為好事者稱誦”,連杜甫都贊其“當代論才子,如公有幾人?”(《奉簡高三十五使君》)
這位“才子”性格爽朗,胸襟開闊,為人仗義,而且志向高遠,不僅在詩歌方面成就很高,而且在政治、軍事方面才能卓越,曾任淮南節度使、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劍南節度使等職。如此人才自然具有不以文才為意的資格,因此他可以“大筆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塞下曲》)這樣一個豪壯之人,以“邊塞詩”名留詩史實在是名至所歸。
《燕歌行》是高適的早期代表作:“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凝練的筆墨,描寫了一場戰爭出師、失利、被困、結局的全過程。尤其結尾二句,抒發了詩人難抑的悲憤和深沉的感慨。
高適筆下的邊塞詩,并不完全是金戈鐵馬、大漠孤煙、血濺黃沙,也有邊塞生活中舒緩明凈的畫面,請看《塞上聽吹笛》:“霜盡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這里的“梅花”本指“梅花落曲”,詩人由此曲聯想到梅花,于是在幽怨的月下,飄落在邊塞的山水、戍樓之間的,似乎不再是幽怨的羌笛,而成了千萬朵紛紛揚揚的梅花。而這梅,我理解該是白梅吧,再用一“滿”字,想象奇美,境界全出,令人擊掌。
資料說流傳下來的高適的邊塞詩大約40余首,他既滿懷抱國、立功的激情,寫從軍生活的艱苦,揭露邊將的驕奢淫逸、不恤士卒和朝廷的賞罰不明,又希望停止殘酷的戰爭,使邊疆和平祥和,人民安居樂業,飽含憂國愛民之情,各種感情在胸中激蕩,在詩中撞擊升騰。
高適的詩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并且有很強的現實性。《舊唐書》中有“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惟適而已”之語,這不僅因為在詩人中他的地位高,還因為他的詩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但高適的前半生卻十分落魄,少年孤貧,苦讀以求,卻在30歲赴長安應試中名落孫山,后來經睢陽太守張九皋舉薦應舉中第,也不過作了封丘尉這樣的芝麻官,卻又因不忍鞭撻黎庶和不甘拜迎官長棄官而去,又一次回到長安尋求機遇,后入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幕為掌書記。一直到了安史之亂后,高適才得以脫穎而出,因屢有建言和平亂有功,仕途順利,被任為諫議大度、淮南節度使……官終至左散騎常侍,封渤海縣侯,并有了高常侍之稱。
歲月流逝,滄海桑田,讓人們敬重記住的不會是官位,而是人格、是成就。高適的人格是可稱道的,性格是有魅力的,詩之成就是卓越的,人們會記住他就不足為怪了。讓我們再來品讀一遍他那篇廣為流傳的《別董大》(其一)吧:“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以如此真摯而充滿信念的高亢之語以壯友人行色,豈能不感人肺腑。而高適此時并非春風得意,而是處于“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別董大》其二)的落魄之境。懷才不遇而和同處貧賤的朋友離別,出語仍如此昂然,真是云破日出之氣魄!
高適耿介、率真,具有樸素的人道主義精神和民主意識,在封丘縣當芝麻官時就經常為此而迷惘痛苦:“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封丘作》)直到老年,他還向杜甫吐露心聲:“龍鐘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人日寄杜二拾遺》)說自己年老力衰還坐享俸祿,天下多事而自己無所作為,內心對到處漂泊的友人和百姓感到十分愧疚。如此沉郁的情懷,如此真摯的傾吐,難怪杜甫“淚灑行間,讀終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寄并序》)。這一點,就是一面鏡子,即使在今天也會讓一些“人民公仆”汗顏的。作者:柴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