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米芾,始于他的書法。后來知道他還是一個收藏家和鑒賞家,超級喜歡石頭,看見自己喜歡的石頭納頭便拜,人稱“石癡”。他還有嚴重的潔癖,整天老有隨從捧著臉盆跟著伺候他不時地洗手。書上說,他“風神瀟散,舉止頡頏,不能與世俯仰。冠服用唐人規制,所至人聚觀之。”一個大宋公務員,穿戴唐人衣帽,好比現在的書記縣長穿著長袍馬褂,難怪人們說他“米顛”。
徽宗崇寧二年(1103年), 老米53歲,由發運司蔡河撥發改做太常博士、書學博士,從地方走進了中央。老米的銜,正處,七品,月俸正錢二十千,另有衣賜、祿粟、恩賞等小錢和一塊百十來畝的職田,過日子夠使,但玩收藏,夠嗆。這一年,老米分三個批次吃進十二只筆架。
《珊瑚帖》:“收張僧繇天王,又收景溫問禮圖,亦六朝畫。珊瑚一枝……”這封信里,“珊瑚”倆字寫得特大,還畫出了珊瑚筆架的圖形。老米收了老朋友兩幅六朝的古畫,只草草地記了一筆,這個珊瑚筆架,卻讓老米亢奮不已,又是記事,又是畫畫,又是賦詩。這種“癡”,入骨。米芾的畫,盡皆失傳,據說這幅畫在尺牘里的珊瑚圖,是僅存的一幅。
又讀《適意帖》:“百五十千,與宗正爭取蘇氏《王略帖》,獲之。吾友覷一玉格,十五年不入手,一旦光照宇宙,巍峨至前……萬金不肯出。”
百五十千,就是一百五十貫,合十五萬銅錢,是老米七個半月俸的正錢。北宋京師汴梁,一匹好馬,十貫,一石好米,一貫。玉格就是玉筆架,老朋友惦記了十五年,不得入手,米芾幸圖之,多少錢得的,沒有說,萬金不肯出是一定的。這個玉筆架,質地通透的光照宇宙,老米激動得差一點透不過氣來。
這個寶貝疙瘩在米芾手上還沒有捂熱,他“萬金不肯出”的信諾就打了水漂。《丹陽帖》:“丹陽米甚貴。請一航載米百斛來,換玉筆架,如何?早一報,恐他人先。”此信所致,就是《適意帖》中那個覬覦玉筆架“十五年不入手”的“吾友”。丹陽,是鎮江的古稱。秋谷未登,青黃不接,米價踴貴,此帖比《適意帖》稍晚,在崇寧二年夏秋之間。為了生計,老米愿以玉筆架換百斛丹陽米,把它賣與那個“十五年不入手”的“吾友”。一斛米,宋之前,是十斗,到了宋,縮為五斗。老米的開價,一百斛,合五十石,五十萬銅錢。“如何?”那意思,我還可以再優惠。“早一報,恐他人先。”你如果來晚了,對不起,我就要賣與別人家了。老米賴皮,一副壞壞的流氓相。
這只玉筆架去后,老米心里一直疙疙瘩瘩。《賀鑄帖》:“賀鑄能道行樂,慰人意。玉筆格十襲收秘。”這封信還是寫給《適意帖》里那個賣給米芾玉筆架的人的,時間在同年秋熟之后。托賀鑄轉交。賀鑄何許人?就是寫過《青玉案》的那個,字方回,宋太祖賀皇后族孫。能譜曲,工詩文,尤長于詞。賀鑄當時居泗州(城址在今江蘇盱眙),訪老米于丹陽,收信人也住在泗州。于是托賀鑄捎書給那人,愿用王獻之的兩幅字來換十只玉筆架。這十只玉筆架,質地,體量,與那個“萬金不肯出”的玉筆架無可比,老米沒再顯擺。
老米玩收藏,以物易物的多。玩賴,耍點小流氓,加價與人爭,也是有的。他那點銀子和他那種癮,不匹配,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過一把收藏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