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重慶市九龍坡區走馬鎮最有名的故事村——工農村湮沒在城鎮化的進程中,由于要在當地建一個高檔休閑場所,相伴了幾代的“故事大王”們被迫遷居他地,古老的土坯房拆了,上百年的古樹倒了,一個故事村消失了。
近年來,隨著城鎮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如工農村一樣的故事村的消失已不是特例。
2011年4月16日,能講述1000多個民間故事、被譽為“東方的天方夜譚”的民間故事家譚振山走了,享年86歲。2012年5月2日,河北省藁城市耿村民間故事家靳景祥駕鶴仙游,享年85歲。2012年11月28日,錫伯族民間故事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何鈞佑因病去世,終年88歲。一位位具有超凡記憶力和講述口才的傳統民間故事家紛紛離世,人們再也無法聽到他們現場講述那些鮮活的故事,再也無法見到他們講述故事時那投入的神情。
故事村沒有了,故事家走了,而最有可能繼承“講故事”傳統的后人,卻肩負沉重的家庭重擔,外出打工去了。傳統民間故事的講述環境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當代,民間故事究竟該如何講述?傳承保護民間故事的路又在何方呢?
有消逝,有傳承
隨著時代的發展,不但一些故事村從此消失了,由于人們生活方式、欣賞水平的變化,傳統的民間故事講述形式除了對一些老人還有些許吸引力外,已難覓年輕聽眾的身影。
正在讀大學的陳晶曾經對民間故事十分感興趣,但聽過幾次故事講述后他坦言,與現在網絡小說相比,民間故事對年輕人的吸引力明顯不夠。而走馬鎮當地的一位村民也表示:“老人們講的民間故事大都是些老段子,同樣的故事翻來覆去地講,聽的人肯定越來越少。”
幸運的是,在政府的扶持下,一些地方仍延續著面對面講故事的傳統。比如,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講故事、聽故事的傳統得到了發展,當地的“美麗洲故事會”已成了重要的文化活動品牌。在余杭區圖書館、街道分館、村文化禮堂,人們品著青豆茶,嘗著話梅、糕點,聽故事的愜意場景,幾乎每隔一周就會出現一次。據余杭區圖書館統計,館內故事會的活動平均每場聽眾可達200余名。
“我們的故事會活動不僅講述口口相傳的傳統民間故事,還包括那些富有時代氣息、反映當代生活的新故事,因此人氣比較足。活動不僅挖掘了一批優秀的民間故事講述人、豐富了群眾的文化生活,同時也培養了人們講故事、聽故事的習慣,從而促進了民間故事講述的傳承和創新。”余杭區有名的“故事大王”豐國需說。
拓展講述空間,轉換保護思路
隨著互聯網、移動通信技術的發展,在人們的生活中許多原本需要面對面交流的內容如今已逐漸“網絡化、虛擬化”,民間故事的講述空間也隨著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而轉移了陣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戶曉輝表示,民間文學的生存需要講述環境,雖然過去面對面的講述環境不復存在,而網絡上的故事流傳和網友的回應則為民間文學的生存提供了新的土壤。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林繼富說:“當前,無論是新故事的講述還是網絡民間故事的流傳,其講述的內容更多是關注當下,具有較強的時代特點,因此產生的比較快,但同時消失的也會比較快,相比流傳了千百年的傳統民間故事而言,在人文含量方面有一定的差距,較難得到廣泛傳承,故事內容還需要沉淀。”
此外,林繼富還表示:“在當代,對民間故事的保護應該轉換思路,講故事并非是保護和傳承傳統民間故事的唯一形式,利用民間故事的內容對其進行新的藝術表達,從而形成其現代價值的轉化,如改編成電影、動漫等,這類保護方式也應該被推行和提倡。”
真實記錄內容,保護講述傳統
對于傳統民間故事的保護,在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劉錫誠看來,記錄保存仍是當下最可取的保護方式。將頭腦里儲存了大量民間文學作品的故事家的講述用文本記錄下來,他們一旦過世,這些文本就成為了其生命和遺產的延續。
然而近年來,在對民間文學作品的采錄整理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工作者將傳承人口述的故事進行刪節、加工甚至是再創作的現象。鄉土氣息濃厚的民間故事搖身變成文學味濃、語言雅致、形象圓潤的書面文本。一些專家對此持否定態度,認為民間文學有其本身多變而獨特的表達方式和語言特點,因此在記錄和保存民間文學作品時應該注意科學性的問題,不可隨意亂改。
對此,林繼富指出,這種現象其實并不僅僅發生在我國,民俗學研究的先鋒人物、德國著名的童話搜集家格林兄弟也曾對民間故事進行過加工和整理。比如,1812年版的《格林童話》第21篇《灰姑娘》,至1819年就被作者結合各種譯文,按故事發展和自我構建的需要填充細節。更為嚴重的是,格林兄弟不僅篡改了他們聲稱是從農民口中直接采集的故事,還偽造了提供者的資料。比如,他們說,多拉斯·維曼是個理想的講故事的人,她是憑記憶講述古老黑森人童話的德國農民。然而,事實上她是個受過教育、有文學素養的中產階級婦女,而且她的母語是法語而非德語。
“其實,在民間文學的采錄整理過程中,我們允許有整理文本或重構文本的存在,因為這種形式的文本可讀性更強,可以被更多的人接受,在擴大地方文化影響方面具有一定價值。然而,科學的采錄即逐字逐句地記錄,對于保護傳統民間故事來說其價值最為重要。”林繼富說。
專家們表示,除了記錄民間故事傳承人講述的故事內容外,還應該加強對由民間故事傳承人、聽眾、講述現場與敘事傳統構成的共同體進行研究,探索民間故事家的養成過程及其所在社區、村落講述傳統的特點。因為在民間文學類非遺的保護工作中,保護的不是某個個體,而是以傳承人為代表的一種講述環境、講述傳統。(王學思)(原標題:如何傳承保護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