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積軍在新編歷史戲《強項令》中飾演董宣
“問萬歲王法誰人來定,殺兇犯如萬歲親手判刑”,京劇《強項令》中正氣凜然的董宣,由國家京劇院裘派花臉魏積軍演來,更覺威嚴有加,讓人從濃墨重彩的臉譜背后,察覺到那剛正不阿的浩然之氣。日前,《強項令》來到河南洛陽演繹洛陽令董宣的故事,魏積軍的演出除了聲腔之美,又平添了幾分歷史感。
幾度險些與京劇失之交臂
魏積軍是中國國家京劇院著名裘派花臉演員,他的表演文而不溫,火而不燥,剛勁中透著幾分儒雅。這樣一位富有個性的高水準演員,卻曾兩度險些與京劇失之交臂。
魏積軍的父母都是成都京劇團的演員。近水樓臺先得月,魏積軍10歲時就開始跟著京劇團學習、練功。也許正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1975年,魏積軍在一次練功時不慎摔斷了左臂,這不僅帶來身體上的痛苦,更中斷了魏積軍的幼功。“現在我的左臂還是伸不直,都是當年留下的舊傷。”他邊說邊伸了伸胳膊,微彎的左臂和表情中隱約的遺憾不免讓人想見,當年的受傷帶給他多大的打擊。
然而魏積軍與京劇的緣分,并不是一次受傷可以斬斷的。1977年,西昌京劇團(現已并入涼山彝族自治州京劇團)來成都招生,親友們都希望魏積軍能夠去參加考試。可他過去練的都是武功,并未學過演唱。“當時初生牛犢不怕虎,我花10天學了一段唱,就去考試了。”而突擊惡補的《平原作戰》中“霹靂一聲春雷響”一段,竟成功打動了西昌京劇團的老師。于是14歲的魏積軍順利入團,隨團邊學藝邊演出。背井離鄉,又要學戲演戲,這對于一個14歲的男孩來說,孤獨艱辛可想而知。“當時團里演出非常忙,我雖然很想家、很想父母,但是每年也只有春節才能回家,待不上多久就又要離開。每次離家回團,我和家人都是流著淚分別的。”魏積軍說。
魏積軍為了學戲,忍受著練功的辛苦、忍受著與家人離別的孤寂,可換來的卻并不總是美好。
1985年前后,適逢社會轉型期,京劇市場也受到大環境沖擊,被剛剛在全國流行起來的歌廳擠壓得喘不過氣來。演員也總要食人間煙火,魏積軍無奈之下留起了長發,組建了樂隊,到歌廳駐唱。“當時在歌廳唱歌非常賺錢,但是我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終于在1995年,魏積軍考入國家京劇院,從四川來到了北京,在歌壇漂泊多年,又重回京劇的大本營,他心里扭著的這股勁,也總算是順過來了。
不怕吃苦,大篷車就是舞臺
魏積軍從小就有股韌勁,不怕吃苦,再簡陋的環境也堅持練功、演戲。“我十四五歲那會兒出去演出,都是自己帶行李,全團的人分坐在兩輛老解放車上,每輛車上二三十人,在鄉間巡演。鄉村里沒有像樣的舞臺,經常是找輛大篷車就當做舞臺了。”魏積軍說起當年神采飛揚,那個年代賦予他的,是抹不去的堅韌和激情。
上世紀80年代,魏積軍一次偶然間從CD中聽到裘盛戎的聲音,便被深深吸引住了。經過多番聯系、介紹,1981年,魏積軍終于如愿以償地拜在裘派名家方榮翔的門下。
“當時我在西昌,方老師家在濟南,路遠不說,還沒有直達車。”魏積軍只好先坐火車到成都,再從成都換車到鄭州或者寶雞,最后再從鄭州或寶雞輾轉到濟南。以當時的車速,每次路上都要花上幾十個小時。“我到了濟南就住在方老師的辦公室。現在想起來挺辛苦,不過當時為了學戲,我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魏積軍1995年前后到了北京,而方榮翔早已斯人已逝,于是國家京劇院為魏積軍請來了另一裘派名宿李長春。當初跟方榮翔學戲主要是學唱腔,而在北京拜了李長春,魏積軍則要唱、念、做、打全面發展。“跟李老師學《坐寨盜馬》那年我已經39歲了,我小時候胳膊受過傷,以前也沒有接觸過工架戲,這個年紀才開始學,壓力非常大。”為了達到老師的嚴格要求,練出漂亮的工架來,魏積軍每天都要比老師早一個小時到排練場——壓腿、踢腿、跑圓場。李長春感動于他的勤奮和堅毅,每天都和魏積軍一樣換上練功服,身體力行、親自示范。當時正值三伏酷暑,學戲的3個月間,師徒二人幾乎每天都是汗流浹背,里外三層的練功服常常被汗水浸透。
韻味醇厚勝于掌聲雷動
凈行的聲腔剛勁有力,表演風格常常大開大合、略帶夸張,很容易要下“好兒”來。魏積軍有著極佳的嗓音條件,也明明知道唱到哪里稍微過火一點兒,觀眾反應就會更加強烈,然而他從不這樣做,“與熱烈的劇場效果相比,我更追求合理與適度,追求內涵與回味。”這是魏積軍孜孜不倦的追求,也是老師們對他的殷切希望。
魏積軍宗裘派,但是他對流派的理解很靈活,也很清醒,深諳觸類旁通、博而后精的道理,他深知內涵與回味來自底蘊和積淀。“《長坂坡》的曹操是袁世海先生的路數,但是我也演;朱旭等老藝術家演出的話劇,我也喜歡看。凡是對塑造人物有幫助的東西,我都愿意學習借鑒。”魏積軍在京劇《慈禧與德齡》中飾演榮祿,處理人物去世之前的一段念白時,他就借鑒了話劇的元素,“我一道白,自己首先感動得聲淚俱下。我并沒有用什么技巧或高腔來博取觀眾的喝彩,但是我念完,觀眾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魏積軍敢于挑戰,在去年國家京劇院的新編歷史劇《洛水伊人》中,塑造了曹丕的形象。這個人物與曹植、甄宓都有情感矛盾、都有對手戲,人物形象非常豐滿,大可以用夸張的藝術手段來表現,加強劇場效果。然而魏積軍最終還是選擇用內斂的手法展現曹丕豐富的內心世界。“我熟讀了劇本,曹丕共有3次大笑,我經過揣摩把它們概括為哭笑、怒笑和慘笑。我覺得把這3次凸顯人物情緒的笑把握好,這個人物的情感輪廓就勾畫好了。”曹丕身為帝王,不可能淺薄張揚,從細微處著手,含蓄地表達,這一處理手法本身就與人物的心理契合。
經過半世的波瀾,魏積軍的內心平靜而豐富,外化為藝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說他最近很閑,“閑”除了指工作不繁忙,又何嘗不是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呢? (原標題:魏積軍:裘派花臉大器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