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晚清紀實文學家、中國傳記學會副會長賈英華講述的《末代皇族的新生》在央視《百家講壇》播出,同名書也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近日,賈英華接受了中新網書面采訪。在回應對于“大眾史學”的質疑時,賈英華表示,失范、獵奇并不可怕,最關鍵的是要有靠得住的史料。
“口述史料”最鮮活
賈英華的新作《末代皇族的新生》記述了宣統皇帝遜位一百多年以來,清代皇族成員的經歷。通過對歷史細節的描述再現了末代皇族的“掙扎”經歷。
在書中,賈英華并沒有局限于文字記載中的歷史,而是通過采訪清代皇族成員及其后代還原了晚清皇族的經歷。在賈英華看來,口述史料是他尋找這段史實的突破口。他認為,口述史料是史學研究中“絕不可忽視以及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古人其實非常重視口述史料,稱之‘口碑史料’。”
賈英華說:“對于研究歷史而言,基本有三類史料:一是文字記載,有典籍,也有檔案等;二是活生生的當事人;三是文物。以往的歷史研究,絕大多數人只重視第一部分,即死史料,亦叫故紙堆。歷史學家鉆進去就是一輩子,極難出新意。而對于活史料,即如今的‘口述史料’重視往往不夠。其實這部分內容最鮮活。但囿于條件所限,所研究的歷史人物往往已去世許久或無法找到。”
文物會說話:溥儀的兩副眼鏡都收藏在我手里
當然,賈英華的寫作也并非僅以口述史料為依據。在對晚清這段歷史的研究中,他還搜集到很多文物作為研究的依據。他舉例稱,“曾有人爭論過溥儀眼睛是否有問題:是近視還是遠視,還有人說溥儀眼睛沒事兒,就是愛戴墨鏡,不想讓人看到圣上的眼神。實際不用爭論,溥儀的兩副眼鏡都收藏在我的手里。”
賈英華認為,歷史研究不可能僅以一種史料為研究依據。他說:“上天厚我,晚清以來的人物在幾十年前亦在世不多,偏巧讓我有緣遇到。圍繞溥儀這個人物,我結識并采訪了三百多位皇族近親以及當事人,而且留下數百小時珍貴錄音和錄像,結合我查找到的珍稀檔案和史籍,形成了相對獨家的史料,再結合我收藏的珍貴文物,譬如溥儀生前的眼鏡、病歷檔案以及理藩部印制的宣統遜位詔書等等,三者結合自然有利于還原一個活生生的溥儀。想來,這應當說是緣分,是歷史的緣分。”
歷史難以記住名嘴崔永元 但會記住口述史研究者崔永元
在被問及對致力于口述史研究的崔永元的看法時,賈英華認為,“他為口述史研究做出了獨特貢獻”。他說:“尤其是在抗戰史方面,崔永元突破了以往歷史研究的束縛,不僅把一個湮埋多年的國共抗戰史實擺在世人面前,更重要的是,讓大眾知道‘口碑史料’在歷史研究中的作用。他功莫大焉。”
賈英華說:“百年之后,或許歷史難以記住一個名嘴崔永元。但有可能記載下一個放棄央視光環而留下珍貴口述史料、并對口述史研究做出里程碑式貢獻的口述史研究者崔永元。”
談“大眾史學”: 失范、獵奇并不可怕
在賈英華的新作《末代皇族的新生》中,有很多晚清歷史的細節,也有著口語化的表達方式。而他在《百家講壇》中的講述更是被認為像講故事一樣精彩。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研究已經具備了“大眾史學”的一些特征。
談及“大眾史學”,賈英華認為,史學研究始終和大眾觀賞存在天然的距離。“近年來,《百家講壇》試圖把兩者拉近,作了種種努力。”
當然,對于“大眾史學”也有不少質疑的聲音,有人就指出:“大眾史學”中存在著書寫中失范、獵奇等問題,歷史緋聞、歷史丑聞也被反復翻炒。對此,賈英華提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他認為,失范、獵奇并不可怕,最關鍵的是要有靠得住的史料。他說:“范,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東西,沒生命力。歷史學也一樣,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東西沒有價值。相反,失范有可能創新。但關鍵在于是否有史料,尤其是第一手的真實史料依據。獵奇也不怕,最關鍵的是在于是否有靠得住的史料支撐。我主張:不怕有爭議,就怕沒依據。”
他還說:“所謂‘歷史緋聞和歷史丑聞被反復翻炒’的說法,不可一概而論。如果有足夠的第一手的史料依據,也可能透露出正史所沒有的歷史真相,有助于還原歷史本來面目,有何不可?關鍵還在于要少一些缺乏歷史依據的分析,多一些未被人知的真實史料。”
歷史研究力求追尋第一手的真實史料、獨家史料
說到自己對史學研究的追求,賈英華坦言,自己的研究力求追尋第一手的真實史料、獨家史料。他說:“我的書以及我的講述,力求講述人所不知、人所罕知以及故事背后的故事。但這些是建立在真實史料基礎上的。”
在他看來,“中國數千年來,數這一百年來變化最大,而皇族的變化是晚清以來歷史的獨特傳奇。”賈英華最后說:“我始終認為,我寫的這些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了晚清以來人物數百小時的錄音及部分錄像,還有數千張照片。后人可以通過這些真實而鮮活的史料細節,了解這一段真實的歷史演化。吾愿足矣。”
以下為采訪實錄:
中新網:之前您曾在新書發布會時談到口述史料,您說口述史料是您尋找史實的突破口。近年來口述史逐漸被大眾所了解,想請您談下您對口述史的看法。
賈英華:口述史料,作為史學研究來講,是絕不可忽視以及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對此,古人其實非常重視,稱之“口碑史料”,可見其重要性。因為對于研究歷史而言,基本只有三部分史料——一是文字記載,既有典籍,也有檔案等,二是活生生的當事人。三是文物。
以往的歷史研究,絕大多數人只重視第一部分,即死史料亦叫故紙堆,歷史學家鉆進去就是一輩子,但極難出新意。而對于活史料即“口碑史料”,即對于如今被稱之“口述史料”重視往往不夠,其實這部分內容最鮮活——囿于條件所限,所研究的歷史人物往往已去世許久,或無法找到。
文物會說話。舉一例,曾有人爭論過溥儀眼睛是否有問題,是近視還是遠視,還有人說溥儀眼睛沒事兒,就是愛戴墨鏡,不想讓人看到圣上的眼神。實際不用爭論,溥儀的兩副眼鏡都收藏在我的手里。
上天厚我,晚清以來的人物在幾十年前亦在世不多,偏巧讓我有緣遇到。圍繞溥儀這個人物我結識并采訪了三百多皇族近親以及當事人,而且留下數百小時珍貴錄音和錄像。結合我查找到的珍稀檔案和史籍,形成了相對獨家史料。再結合我收藏的珍貴文物,譬如溥儀生前的眼鏡、病歷檔案以及理藩部印制的宣統遜位詔書等等,三者結合自然有利于還原一個活生生的溥儀。想來,這應當說是緣分,是歷史的緣分。
中新網:大家現在一想到口述史就會聯系到致力于口述史研究的崔永元。您如何評價崔永元在這方面的研究?您認為,崔永元研究口述史對大眾認識歷史、了解歷史研究有哪些影響?
賈英華:對于致力于口述史研究的崔永元,我雖然不認識也無一面之緣,但我的評價是,他為口述史研究做出了獨特貢獻。尤其是在抗戰史方面,他突破了以往歷史研究的束縛,不僅把一個湮埋多年且不被所有人知的真實的國共抗戰的活生生的史實擺在世人面前,更重要的是,讓大眾知道口碑史料在歷史研究中的作用,功莫大焉。
百年之后,或許歷史難以記住一個名嘴崔永元。但有可能記載下一個放棄央視光環而留下珍貴口述史料并對口述史研究做出里程碑式貢獻的——口述史研究者崔永元。
中新網:您最近在《百家講壇》講述的《末代皇族的新生》已經結束。之前《百家講壇》的于洪導演曾提到,說您節目的收視率創了同期新高。您方便提供下節目的相關數據,或者節目收視率的排名嗎?
賈英華:對于收視率具體排名,我不太清楚。但我切身感到,周圍人們尤其京城老百姓對此節目十分關注。我認為觀眾關注的不是我,而是這段距現在并不遙遠的真實人物和真實歷史。
讓我感到興奮的并不僅僅是來自數百家媒體的評介,以及海外譬如澳洲電臺、西班牙華人報紙等報道和反響。更使我高興的是,當央視百家講壇《末代皇族的新生》播出最后一集結束那一天,恰巧趕上我出生地的街道邀我去尋訪東四地區的“皇親國戚”,還偶然在胡同內偶然遇到了民國代總理朱啟鈐之孫,應邀到他家做客,他講述了他的家人曾娶皇族溥倫之女,還當即拿出了照片,談起了皇族等變化。
東四街道地區,原本是康雍乾后人——皇族聚集之地。一個小小的八條居委會就聚集過皇嬸、帝師、皇妻以及民國大總統、民國代總理、張學銘、章士釗、葉圣陶、章含之等等晚清民國人物。大家喜歡觀看《末代皇族的新生》這個節目,街道領導還隨手拿出一份街道專門所作的一期街道報紙報道《老街坊賈英華主講百家講壇》,首版還具體標明《末代皇族的新生》播出及重播的時間,當天午飯時,大家先后來到街道值班室和飯廳圍桌而坐等待《末代皇族的新生》的播出,可惜沒有收到信號。但這件事使我感慨良多。
中新網:其實《百家講壇》一直和“大眾史學”這個概念聯系在一起。您的節目很受歡迎,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具備了大眾史學的一些特征。您怎么看“大眾史學”?您認為“大眾史學”意義何在?
賈英華:一個不尊重歷史的民族,注定是沒有希望的民族。這是古今中外沒有爭議的共識。
實際上,史學研究始終和大眾觀賞存在天然的距離。近年來,《百家講壇》試圖把兩者拉近,作了種種努力。我錄制試講《末代皇后婉容》時,一位觀眾在休息時曾對我說,對于皇后婉容有種種不同的傳聞,你講的依據采訪她的家人和少見的史料,我特想聽,一共多少集啊?我錄制末代皇叔載濤時,一位頗有風度且有八十多歲以上的老奶奶,在電梯里遇到了我,問我:您是賈先生吧?我剛聽說今天錄制末代皇叔最后一集,如果知道我早就來聽啦。
錄制休息時,老人走過來對我說,你講得挺真實。她還就一個小問題跟我探討,我很疑惑她是誰,她只說是乃文的老朋友,再不肯透露姓名。她說幾十年前,她就知道我的情況,還當場親自糾正我向觀眾伸出一個手指的動作,要求我務必改過來。再就是,她對我詳述清末皇族以來抱拳的規矩:一個是開打、另一個則是表示尊敬的區別,當場糾正了我的錯誤手勢。她對我說,為什么能來這么多人,因為以往講劉邦我們不認識,濤貝勒和乃文可是我們的老熟人啊。
我所出生地的街道邀請我去當地講課,許多老街坊的老人柱拐前來之后,當面問我:你是賈家的大小子吧?咱是一個居委會的。看到臺下老人鼓掌,我感覺到,講述我接觸過并熟悉的晚清以來的真實人物,是受到老街坊和百姓歡迎的原因。
中新網:對于“大眾史學”,也有人提出過質疑,認為其“書寫中失范、獵奇比較嚴重,歷史緋聞和歷史丑聞被反復翻炒,人們對歷史和經典的‘敬畏感’正逐步被消解”。您怎么看這種質疑?
賈英華:對此,我有不同的看法。
范,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東西,沒生命力。歷史學也一樣,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東西沒有價值。相反,失范——有可能創新。但關鍵在于是否有史料尤其是第一手的真實史料依據。
獵奇也不怕,最關鍵在于是否有靠得住的史料支撐。我主張:不怕有爭議,就怕沒依據。
所謂“歷史緋聞和歷史丑聞被反復翻炒”的說法,不可一概而論。如果有足夠的第一手的史料依據,也可能透露出正史所沒有的歷史真相,有助于還原歷史本來面目,有何不可?關鍵還在于要少一些缺乏歷史依據的分析,多一些未被人知的真實史料。
歷史研究說到底,是要研究人類進化當中最重要而本質的變化——社會制度的演化以及人類演化當中人性的嬗變,以啟迪后世。
我認為,恰恰因為市場充斥不少胡編亂造的而遠離 “信史”的書籍,使人們對書的敬畏感’正逐步被消解”。
中新網:研究歷史的人往往有自己的目標。司馬遷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被眾多史學家所推崇。您記錄、研究這段歷史是否也有自己的目標?
賈英華:毫不諱言,我推崇司馬遷及其史學思想,還曾在三十年前,我就徒步考察了司馬遷后裔的藏身之地——韓城的一個塬。又收藏了有關他的研究專著數十部,惜被同學部分借去始終未還,但司馬遷成為了我的偶像并影響了我。尤其是司馬遷游歷各地,親自實地考察并注重第一手史料的作法。前兩年曾有一位電視臺的人吹捧我一番,可能是開玩笑地敬我酒:您是當代司馬遷。我斷然拒絕,回答說:我推崇司馬遷,但有天壤之距。再,我可不是太監!整個酒桌上的人都笑噴了。
我的書以及我的講述,力求講述人所不知、人所罕知以及故事背后的故事。但這些是建立在真實史料基礎上的。我在研究當中,力求追尋第一手的真實史料、獨家史料。
我始終認為,我寫的這些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了晚清以來人物的數百小時的錄音及部分錄相,還有數千張照片。中國數千年來,數這一百年來變化最大,而皇族的變化是晚清以來歷史的獨特傳奇。后人可以通過這些真實而鮮活的史料細節,了解這一段真實的歷史演化。吾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