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愣娃齊吼秦腔”向來是對西北風情的寫照:大地寬廣遼闊,風沙漫天,千千萬萬個漢子站在黃土高原上放聲吼唱秦腔。
八百里秦川,一部中華文明史,大半都與這塊土地有維系,而孕育了這塊土地上的秦腔。
慷慨激昂,蒼勁悲壯,氣勢磅礴,不僅唱出了秦人的魂,更唱出了大西北黃土地的千年風情神韻。
穿越秦磚漢瓦的百戲之祖
秦腔,也稱“亂彈”。秦腔的源流,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周秦時代。目前較有代表性的看法認為,秦腔的形成大致可分為“秦風-秦聲-秦腔”三個階段。
秦風可追溯到先秦時期!妒酚·孔子世家》記載:“三五百篇,孔子皆弦歌之。”秦人用秦樂、秦聲歌唱《詩經》中《秦風》,就是秦腔的濫觴。
從先秦到魏晉六朝,是秦聲時期!妒酚·李斯列傳》記載:“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短短22個字,把秦聲的音調和明顯的特點講得很清楚。
兩件敲擊器:擊甕、叩缶。過去沒有大銅鑼的時候,用擊瓷甕增加氣氛;叩缶,就是把瓦盆扣過去敲盆底,演變到今天,就是戲劇里常用的“扁鼓”,此鼓像盆一樣,口向下,不封底,聲音清脆。說明這時期的特點已從弦歌時期逐漸演變到“以歌舞演故事”了,它有樂器、唱辭、故事,已具備了戲曲的主要結構。
此后唐代的參軍戲,宋元雜劇等,更是使秦聲不斷地延續發展下來。明清時期,秦腔發展成為中國“四大聲腔”之一。明代康海繪制秦腔臉譜131幅,清人嚴長明在《秦云擷英小譜》中有“弦索流于北部……陜西人歌之為秦腔”。這是秦腔發展成熟的標志。
《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年版)“秦腔”條目云:“明中葉以前在陜西、甘肅一帶的民歌基礎上形成,發展過程中受到昆腔、弋陽腔、青陽腔等劇種的影響。音調激越高亢,以梆子按節拍,節奏鮮明,唱句基本為七字句,音樂為板腔體。明末清初流傳南北各地,對許多劇種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
所以,有人把秦腔譽為“百戲之祖”。中國戲曲理論家齊如山先生在《中國戲曲源于西北》文中說:“國人若想研究戲劇,非到西北去不可;世界人想研究中國戲劇,非到西北去不可。”
“若想考察以前的法則,當然應追本尋源,由西安秦腔入手。”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先生也說,“中國的戲劇,一個來源是起自東南,另一個來源是起于西北……西北的戲劇主要是秦腔。”作為西北板腔體聲腔的主要代表,秦腔與四川梆子、晉劇、豫劇、河北梆子都有深厚的淵源。
以京劇為例,梅蘭芳先生在《談表演藝術》中說,“京劇與秦腔有密切的關系”,“(京劇的)主要曲調‘西皮’受秦腔的影響很大,此外,劇本、表演等方面,(兩者)也都有相似的地方”。實際上,京劇的化妝、臉譜、音樂等也都吸取了秦腔的精華。這是清代秦腔班與徽班長期同臺演出,相互取長補短的結果。
在清代,秦腔發展為戲劇盟主,有東西南北中五路,全國更是“到處笙歌,盡唱魏三之句”(魏三即清代秦腔名藝人魏長生)。乾隆年間,魏長生三進京師,演出盛況空前,“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觀者如堵”,“如火如荼,目不暇接,風氣一新”。
西北黃土高原的風情寫照
秦腔在我國西北的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及西南的西藏、四川等地廣為盛行,有著深厚的人文根基。
有人說,如果要了解真正的陜西人,就必須要聽秦腔。秦腔是三秦大地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唱秦腔成了這里人們最體面的事情。當地人個個都會唱幾句,村村都有“自樂班”,逢年過節,便是村民過戲癮的最好時光。
自樂班就是通常意義上的票友下海,幾個人,不需舞臺燈光,伴著鏗鏘鑼鼓幾件簡單的樂器便可演繹人間悲歡,在西安沿著城墻根走一圈,隨處可見。
作為一種在關中農村很常見的民間娛樂組織,自樂班主要是唱秦腔戲。在城墻根下聽自樂班,天作幕布地為臺,無拘無束。唱戲的投入,聽戲的也投入。唱者多為關中漢子,方面闊口,狀極威武。提袍抖袖,大吼大唱,一條嗓音破空飛去,撞在城墻上,折回來,聲猶震耳。
秦腔自樂班,演員即觀眾,觀眾即演員。從周秦漢唐一路走來的西安人,他們迷戀秦腔,并不全因它土生土長古音古意,而是秦腔石破天驚的撕扯吼叫最能表達他們靈魂的渴望震顫。這個城市,地下埋有皇陵,地上建有寺廟,陰氣重于陽氣,人們用秦腔驚天地泣鬼神的陽剛之氣,來平衡幾千年郁積的陰氣,據說能達到陰陽平衡、剛柔并濟。
行走三秦大地,到處流溢著秦腔的旋律。秦人飯食少鹽寡醋沒辣子可以湊合,生活中沒有秦腔卻沒法過。生子呱呱墜地,滿月時以秦腔迎接;成人過壽,都要請自樂班助興;老者去世,更要唱大戲熱熱鬧鬧送行。喬遷新居,子女升學,也要唱折子祝賀。
作家賈平凹曾經這么描寫秦腔對秦人的影響:“在西府,民性敦厚,說話多用去聲,一律咬字沉重,對話如吵架一樣,哭喪又一呼三嘆。呼喊遠人更是特殊:前聲拖十二分的長,末了方極快地道出內容。聲韻的發展,使會遠道喊人的人都從此有了唱秦腔的天才。老一輩的能唱,小一輩的能唱,男的能唱,女的能唱;唱秦腔成了做人最體面的事,任何一個鄉下男女,只有唱秦腔,才有出人頭地的可能,大凡有出息的,是個人才的,哪一個何曾未登過臺,起碼還能吼一陣亂彈呢!”
秦腔浸潤著黃土地以及土地上生活的人。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只體現在戲劇界,也體現在電影、音樂、文學等領域。包括張藝謀、趙季平、賈平凹、陳忠實在內的西北文化人,就把秦腔以不同的形式帶給全中國、全世界。
張藝謀電影《紅高粱》中生命力的張揚、高昂,《秋菊打官司》中許多地方甚至直接采用秦腔,充滿激情;音樂人趙季平從秦腔中得出靈感,寫出《紅高粱》的主題歌“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一時風靡大江南北,歌壇上刮起的“西北風”經久不衰。
在文學上,賈平凹、陳忠實更是深受秦腔影響,前者創作的同名小說《秦腔》是中國當代文學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后者的《白鹿原》里有許多描寫關中農村演唱秦腔的場面,使人聯想到在烈日朗照下的農田里,關中農村的街頭巷尾、庭院麥場,不時地吼起一句句震天響的秦腔。
粗獷豪放中的蒼涼
秦腔發音多用關中方言字調,唱腔慷慨激昂,蒼勁悲壯,既有西北黃土高原“天蒼蒼,野茫茫”渾厚深沉、豪放激越的風情和剛勁之氣,又兼有纏綿悱惻、細膩柔和、輕快活潑的特點。
在秦人眼中,秦腔是大戲,板胡響處,鑼鼓起時,男的唱得臉暴青筋,聲嘶力竭,女的唱得高尖婉轉,如泣如喊,高亢的唱腔響遏行云,那種氣勢豪情,與軟語呢喃的劇種絕對是兩重天。
秦腔表演藝術家趙揚武回憶,30多年前,11歲的他第一次站在臺上看臺下,幾乎全是白發蒼蒼的老人,那時候他最擔心的是,有一天等這些老人離世,誰還會聽秦腔?30年后,臺下的觀眾仍然以老人為主,聽戲的人不再是曾經的老人,但,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老去。
“某種程度上來說,秦腔是老年人的藝術。”趙揚武說,“戲曲這東西,需要慢慢去品,欣賞者的心境很重要。”他承認秦腔缺乏年輕觀眾,但他堅信,隨著年輕人的成長,他們會慢慢回歸戲曲。
在當今的一些人看來,秦腔沒有黃梅戲的輕柔婉轉,也沒有京劇的雍容華貴,也沒有昆曲的典雅精致,沒有流行歌曲的傳播迅捷,觀眾群體越來越少,甚至有人評價:秦腔很土,行將沒落、滅亡。但秦腔卻如同遍布在西北高原的沖天而起的白楊樹一樣固執地佇立在生它養它的西北高原。
(本文特約顧問:劉禎)
秦腔關鍵詞
易俗社:著名的秦腔科班,與莫斯科大劇院、英國皇家劇院并稱為世界藝壇三大古老劇社。
1912年,同盟會會員李桐軒、孫仁玉等以“改良社會、啟迪民智”為己任,用戲曲為手段,在“移風易俗”的宗旨下,在西安創建了我國第一個集戲曲教育和演出為一體的新型藝術團體——易俗社。
該社按照民主制度制定章程,建立領導機構。主要領導成員由社員選舉,并規定任期。設立評議部、編輯部、學校部、訓練部,招收少年學員,先學初小、高小課程,后上“文史進修班”,達標者發給畢業證。在此基礎上學習6年戲曲專業,合格者發給戲曲專科學校畢業證書,從事戲曲演出。
易俗社將文化教育、戲曲訓練、演出實踐結合起來,培養了大批戲曲人才,創作和演出了許多優秀劇目。辛亥革命后,易俗社30多位劇作家共編輯出550多個劇本,其中孫仁玉、范紫東、高培支、李桐軒、李約祉5人成就最高,這些劇目中,《三回頭》、《三滴血》、《奪錦樓》、《雙錦衣》、《軟玉屏》、《柜中緣》、《小姑賢》、《庚娘傳》、《韓寶英》等成為經常上演的保留劇目。
易俗社還聘請了陳雨農、趙杰民、黨甘亭、唐虎臣、李云亭、劉麗杰、高天喜、王觀登等名家執教,僅在1949年前的37年中就訓練演員13期600余人,延續到今天,共招收培養了15期學生近千人,畢業者遍及西北各個秦腔劇團。其中有較大影響并形成各自藝術特色的前輩名家包括劉毓中、劉箴俗、王天民、孟遏云、肖若蘭等,當今的陳妙華、張詠華、全巧民、伍敏中、郭葆華、張保衛、宋百存、任炳漢、毛文德、戴春榮、惠敏利、王科學、馮永安、李淑芳、薛學慧等均是該社培養的秦腔著名演員。
新中國成立后, 1951年7月1日,習仲勛出席了西安市政府在易俗社劇場舉辦的接管大會,并高度贊揚易俗社是優秀的進步團體,應該越辦越好,并建議把“接管”改為“接辦”,要求易俗社堅持“移風易俗”的傳統,進一步演出好的秦腔。易俗社自此成為了新中國最早的國有劇團,并打開了幾十年的門禁,開始吸收秦腔女演員孟遏云等入社,成為第一個招收女演員的秦腔劇社。(原標題:穿越秦磚漢瓦的百戲之祖 秦腔:黃土地上永遠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