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廟
葉邑古鎮的古老,快要沒入歷史了。25年前我在古鎮的南北大街上走過,秦磚漢瓦,雕龍刻鳳的青石碑,大多砌進了屋墻院墻,說是清理房基隨便一挖,成堆。陶罐、陶盆、陶甕,龍紋的、繩紋的、魚紋獸紋的,幾乎家家都有。打個井,挖個紅薯窖,沒刨爛就撿回來擱著,也沒多稀罕的。石板街道,方方大大的麻面老石條,被兩道似有若無的車轍連在一起。風吹雨打的,咯咯噔噔幾千年就過去了。街兩邊門面相對,還是老樣子,店門不是門,是一塊一塊長木板,開時摘下來,關時再嵌上。10年前再去,鎮容已經大改觀,留有一段石板路從大街耷拉下去,短得通不到燒車河了。上世紀60年代建起的郵電所,瓦壟里有瓦松,有長草,有小樹,也已老成文物了。2012年看澧河,我沒敢往鎮里拐,聽說那個郵電所還在。
當時,古鎮北端有兩棵銀杏樹,高大得乘車經過許南公路的人都不能不看它們。這里原是劉秀廟所在,銀杏樹還是湖陽公主栽的。人們也真能傳,湖陽公主是劉秀的長姐,修這座廟的是漢明帝劉莊。劉莊是劉秀的第四子,他登基后,在劉秀28歲大破莽軍,奠定東漢帝業的地方建廟紀念是情理中的事。而湖陽公主即便不如演繹中說的那樣驕奢,怕也老得栽不動樹了吧?后漢190多年,忽忽而逝。據碑文,劉秀廟曾多次翻修,到明朝,不僅修葺規模大,香火也最旺。朝野對漢光武帝千百年念念難忘,不為別的,都為劉秀在皇帝群里不但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和軍事家,而且還是一個有大胸懷的人。殺害他哥哥的更始帝來降,他不但不殺,還封為長沙王。貴人郭圣通的舅舅劉揚謀反,劉秀僅降罪他一人,對劉揚的部下一律不追究,并且聽從陰麗華的建議,晉封郭圣通為皇后。劉秀坐穩江山后,對曾立下赫赫戰功的二十八宿等能臣良將善待厚賞,談笑間改寫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厚黑史。更可貴的是,劉秀不但是馬上得天下的開國皇帝,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可他一生中只有兩個女人,這在帝王中絕無僅有。即便只有兩個女人,他也不曾將對發妻陰麗華的愛移情給與他政治聯姻的郭圣通,盡管后者雍容華貴、美艷絕不亞于陰麗華。這不是絕情,是他做不到。在娶郭氏前,他就曾滿懷愧疚寫信給陰麗華,得到了心上人的理解,才與郭氏女成婚。
扳倒井、麥仁店、倒馬溝、想馬河、曬不死的馬齒莧,惡名遠揚的王不留棵……王莽攆劉秀的神話遍地叢生,那是百姓們的帝王情結。真正的昆陽之戰,其慘烈血腥,至今還留在史書的冊頁間,不忍卒讀。想那劉秀,當年隨長兄劉在舂陵鄉起兵后,舂陵軍已在水、育陽等地數次與莽軍激戰,次次獲勝,還擊殺了王莽的大將甄阜、梁丘疵。昆陽之戰時,劉秀不說是胸中有乾坤,也算得知己知彼有謀略的將帥之才了。彼時“大兵且至城北,軍陳數百里,不見其后”。主張逃跑的諸將也只得從劉秀計,固守城池,等待劉秀去搬救兵。劉秀一行十三人趁夜突圍,慌不擇路,疾馳而去。出城不遠,就遇到一條河,溝深水大,攔住了去路。初時騎牛上戰場的劉秀,馭術想必不精,莽軍追兵奔襲而至,劉秀的馬被扎死溝邊,那條河就叫了倒馬溝。危急中,堂兄劉貴把坐騎讓給劉秀,自己步戰而死。今倒馬溝東南右岸有個劉貴莊,那里原是劉貴埋骨之地劉貴冢,村名取諧音,村民都姓李。劉秀銘記堂兄舍身相救的大義,得天下后,就封李姓人祖祖輩輩為之守墳。守墓人代代相襲,就有了這個莊名姓劉人姓李的村落。
當時莽軍號稱百萬,“圍之數十重,列營百數,云車十余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百里”。留守的綠林將領乞降不得,反倒鐵起心來抵死固守。劉秀終在郾城、定陵搬來兵馬,自率步、騎千余人為先鋒,在距新莽大軍數里外布兵叫陣。莽軍將領王邑、王尋位列三公,根本沒把劉秀放在眼里,結果被援軍幾個回合斬殺千余。此際,劉秀又遣人將一封假信遺落軍中,信傳宛城已被攻破,破城漢軍正馳援昆陽,一下子亂了本已疲憊不堪的莽軍軍心。劉秀遂率三千精兵闖入敵陣盤旋沖殺,如入無人之境。城內被困多日的綠林軍趁勢殺出,連天公也來相助,雷電交加,大雨傾盆。大司徒王尋死于亂軍之中。莽軍頓失首領,驚怖潰敗,若決堤之水。被殺的、被踩死的、過河淹死的,尸橫遍野,滍水不流。
更始元年(公元23年)9月,距昆陽之戰不足百日,綠林軍攻入長安,王莽死于混戰,新朝覆滅。這神話一樣的戰例至今為人津津樂道。可對于劉秀來說,非但不敢居功,差一點性命不保。昆陽之戰還沒有結束,就傳來兄長劉縯被更始帝處死的噩耗。劉秀為活下去,不得不上表請罪,趕緊與心儀已久的新野美人陰麗華成親,假裝沉溺于男歡女愛的溫柔之鄉,刺心的男兒淚只能在沒人時對著心愛的女人流。后來幸有謀士相幫,劉秀爭得了去河北發展根據地的差事,才保住一條小命。劉秀到河北,勢單力孤,為在虎狼群里站穩腳跟,不得不違背初心從人勸,再娶新人郭圣通。戎馬半生,他經見了太多的陰謀與背叛,也曾有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心路歷程。所以劉秀登基后,多施仁政,與民生息,且能大情大義常存于心,成為歷史上心腸最軟心底最善良的仁君。除了澧河岸邊這座劉秀廟,孟津縣白河鄉鐵榭村俗稱“劉秀墳”的漢陵建有光武祠之外,還有很多民間修建的劉秀廟堂,可見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遠遠超過了秦皇漢武。特別是在中原,在漢、黃、淮三條大河支流分發的流域,一茬兒接一茬兒的孩童都是聽著王莽攆劉秀的傳說長大的。在耳熟能詳的傳說里,劉秀就是那個被惡舅舅追殺卻永遠追不上的精靈鬼兒,危在旦夕時總能得救,鳥獸草木坷垃糞土都幫他,連小小的蚊蟲都不咬他。這哪里是帝王傳奇,簡直就是一部不朽的童話。
據史料記載:今葉邑鎮北這座劉秀廟毀于民國時的軍閥吳佩孚、湯恩伯之手,近年有道教信眾集資重建,按記憶中的規制,坐北朝南三進廟院,正門石柱上有楹聯:白鶴歸樓澧畔千年銀杏,彩云深處神州第一廟觀。當年供奉劉秀的廟宇,已成為一座多神共處的道觀。廟院里銀杏樹原來是4棵,有兩棵不結果的雄性樹上世紀50年代初被伐倒做成小學里的課桌。幸存下來的兩棵是結果的雌性樹,東邊那棵高27.5米,樹圍2.7米;西邊那棵高26.5米,樹圍2.62米,姊妹相守,度過了1800多年光陰。漢磚刻、明碑文都已漫漶于歲月,唯有它們枝葉灑然,依舊見證著流水一樣的年華和川流不息的人間世事。(曲令敏 曲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