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險阻與壯美,黃河三峽絕不遜色于長江三峽,只是短了些,沒有起承轉合、高低潮過渡,似船夫的號子,吼一嗓子就震動山河。
中國古代河洛地區的陸路因秦嶺阻隔,車馬不便,黃河漕運就成了東部、中原富饒物資維系西京長安繁榮與西疆戰事勝負的供給線。據《史記》記載,西漢時江淮一帶的漕糧就是通過黃河這條黃金水道西運長安。八里胡同為黃河漕運必經險道。小浪底水庫截流前夕,文物部門曾組織人力對八里胡同一帶進行了普查,發現兩岸保留有多處古棧道,其中一段石壁上刻有三國時代題記:“正始賀晃領帥五千人修治此道。天大雨。正始九年正月造。”看來,曹魏時就投入過大量人力修鑿八里胡同棧道,供纖夫行走,以保證這里水運暢通。
1996年,我曾乘木舟闖過八里胡同。一進西入口,船便順急流撞向伸入河道的一排危巖,只見船老大長篙一點,船擦石而過,沖入谷中。谷中兩岸巖壁隨山勢凹進凸出,造成河道彎彎曲曲,狂流左沖右突,硬石窩、盤馬磧、攪旋缸、亂水灘等險段相連。當地歌謠描繪:“上酥石,下盤馬,過了滾鍋,亂彈花。”那湍流急處果然狀如水沸,黃泥濁浪不往前涌,只往上翻,拋得木舟上躥下跳,幾要散架。人顛上跌下,如簸谷揚麥。船夫發力齊吼,舍命劃槳,船才掙扎出奪魂處。一年后,下游的小浪底水庫大壩成功截流。眼前的八里胡同自然浪息流靜,天險不再。
這次,我想走旱路品味八里胡同。車輪飛過云頂山、鳳凰山、青石圪塔、青要山,里程表跳至80公里時,來到新安縣石井鄉荊紫山東峰蓮花寨下。路往上行,高入云天。待路盡時,棄車從蓮花寨村旁徒步登山。斜坡曲徑,并不費力,眨眼已至山巔。撥開荊棵往前探視,先驚出一身冷汗:腳尖前就是萬丈峽谷,壁陡如削,云在腳下飄繞,鷹在身邊旋翔,莽莽大河橫陳谷底,河中船如鞋大,岸旁人同蟻小。人不膽怯才出鬼哩!
退后一步細看,這里真是個絕妙的觀景臺:黃帝山、歪頭山、天壇山、窨頭山、蓮花寨等荊紫12峰比肩牽手,擋在黃河南岸,東西連綿,伸向天際;對岸畫屏樣展開的王屋山、青龍飲水樣蜿蜒伸入大峽谷的逢石河。王屋山因愚公移山名傳千古。腳下的荊紫山也是大有來頭。《史記·封禪書》言:“黃帝采首山之銅,鑄鼎于荊山下。”這荊山就是荊紫山的別稱,均因“山多荊樹、紫花漫山得名”。現在,山上仍有鑄鼎原、黃帝廟等遺跡。這里還盛傳大禹治水時借助神力開鑿八里胡同的故事,有地名禹王嶺、大禹溝等,勝跡星羅棋布。
十余年來,我四次探訪八里胡同。前三次先識棧道之艱,又感行舟之險,再知小浪底水庫建成之利。眼下,駐足蓮花寨頂,回望起伏群山,浮想華夏幾千年歷史,我頓悟那重巒疊嶂的一排排山脈,不是翻涌的波濤,不是云游的巨龍,而是挽著臂膀昂首挺進的一代代炎黃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