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山人
2012/7/25 11:00:35 點擊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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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曉瞳已經(jīng)別了好幾天了。
晉曉瞳以前不是沒別過,但從沒別得這么厲害,從沒別得這么死去來。
幾天來,他撒潑使蠻,不但把窯場的大門封了,不讓工人們進出干活兒,還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屋里,不跟任何人說話,誰叫也不應,誰喊也不出來,一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勁頭。
晉家就晉曉瞳一個男孩兒。晉曉瞳是晉家的太陽。晉曉瞳一別,晉家就如同塌了天,一切全亂了套。
母親趙玉梅仍在固執(zhí)己見:不中,他這回就是別破天也不中!
趙玉梅不是不心疼她的寶貝兒子,也不是不知道寶貝兒子的乖張性情,可這回實在事關(guān)重大,事關(guān)幾萬塊錢打水鏢兒的問題。買窯塌下的十幾萬塊錢還沒還嚴呢,怎能再由著他的性子瞎胡來?哼,柴燒,就恁容易?多少輩子沒干過的事了,你能干成?這不等于往火里扔錢嗎?我可沒那么多錢讓你扔!最先妥協(xié)的是兒媳張月香。嫁進晉家十幾年了,她早已領(lǐng)教了丈夫的別。晉曉瞳的別勁兒上來,能十天半月不跟她說話。她也別,可是別不過晉曉瞳,在大別子晉曉瞳跟前,她早已甘拜下風。
張月香于是勸婆婆:“媽,恁兒子一心二心迷上柴燒了,就讓燒吧,可不能為這事兒把他逼神經(jīng)了。”
父親也勸母親:“孩子既然想到這兒啦,就讓他試試,燒不成他也就死心了。”
趙玉梅終于吐口,同意晉曉瞳試試。不過,就燒這一窯,只燒這一窯,要是燒不成,永遠別再跟她提這碼事!
“中,”晉曉瞳甕聲道,“好賴就這一窯,如果燒不成,別說再提柴燒這碼事,我永遠斷了這個念想!”
這是2004年10月間的事。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精心準備,是年12月26日,晉曉瞳點燃了祭拜窯神的信香,他對著靜靜的窯爐,對古代鈞瓷藝匠的在天之靈虔誠地祈禱:保佑我吧,我要重燃鈞都柴燒鈞瓷的藝術(shù)之火,重現(xiàn)柴燒鈞瓷的藝術(shù)之光!
晉曉瞳準備的是一座倒焰窯爐、13噸木柴和216件經(jīng)過素燒的坯體。其中,102件裸坯燒制,114件裝匣燒制。
熄滅了七個多世紀的柴窯爐火徐徐點燃。
在一雙雙熱切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注視下,白天,順利地過去了,夜幕降臨了。
柴堆在迅速減少。然而爐溫卻失去了上升的勢頭,開始上下徘徊。幾個小時過去,爐溫不升反降!晉曉瞳只有煤燒的經(jīng)驗,他只能靠煤燒的經(jīng)驗慢慢摸索、支撐,支撐快要累癱的軀體。
不安的情緒傳染著每一個在場的人。13噸木柴已經(jīng)消耗殆盡,晉曉瞳急紅了眼,急得只想爬上屋頂拆廠房!
13噸木柴用盡后,晉曉瞳只能停火了,不得不停火了。此時此刻,精疲力盡的晉曉瞳和他的師兄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睡覺,馬上睡覺。
成也罷,不成也罷,晉曉瞳啥都不愿想了,他只想睡覺,倒頭好好地美美地睡上一大覺!
窯的時刻到了。
晉曉瞳不敢近前,遠遠地望著師兄們從窯內(nèi)取出一件件明焰燒制的作品,心越來越?jīng)觥=?jīng)過清點,102件作品僅有3件差強人意,其余的99件均因蒙上一層厚厚的柴灰而報廢。只有寄希望于那114件匣裝作品了。
成了,成了!大家開始歡呼雀躍。
成的只有11件。
然而,就是這11件獨具窯變風格的流光溢彩的柴鈞,宣告了晉曉瞳的成功,宣告了恢復柴燒鈞瓷工藝試驗的成功,宣告了失傳700多年的柴燒鈞瓷工藝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同時也是自鈞瓷誕生以來,首次利用倒焰窯爐進行的柴燒工藝試驗的成功。
從那時起,晉家鈞窯一直堅持柴燒,一直堅持至今。晉家鈞窯也因此成為神垕眾多窯口堅持柴燒工藝的唯一窯口。
晉曉瞳為什么對柴燒工藝如此執(zhí)著、如此癡迷?
晉曉瞳回答,這首先得問我們現(xiàn)代人為什么總燒不出北宋官鈞那種瑰麗渾厚的窯變色彩?他平時喜歡看考古發(fā)掘報告,不少報告都稱,在北宋以前的鈞窯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草木灰,這充分證明,古代工匠燒制鈞瓷所用的燃料是柴而不是煤。
盡管煤燒,尤其是近十幾年風靡整個鈞瓷界的氣燒,大大提高了產(chǎn)品的成功率,省工省力,利潤豐厚,然而燒出來的作品卻難以達到北宋官鈞出神入化的窯變效果和沉穩(wěn)凝重渾然天成的釉色。而晉曉瞳所追求的,恰恰是這些。
晉曉瞳說,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種回歸自然的渴望,而泥土、木柴、火焰……都是大自然中最普遍的、與我們?nèi)祟愖钣H近的東西。柴鈞所呈現(xiàn)出的肌理、色澤,正是大自然的肌理和色澤。藝術(shù)家在含辛茹苦的燒制過程中,完成了人與大自然的對話,同時也完成了心靈的回歸。
晉曉瞳說,燒柴窯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如同原始部落圍著熊熊篝火載歌載舞一樣,是一種神秘而莊嚴的儀式,讓人血脈賁張,莫名亢奮。在長達幾十個小時及至幾天的連續(xù)添材燒火過程中,支撐燒窯人精神和體力的強大力量,是對窯內(nèi)作品的殷殷期待。對燒窯人而言,燒窯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崇高而神圣的行為藝術(shù)。
只有親自燒過柴窯并經(jīng)常燒柴窯的人才會有如此之深的感受。
晉曉瞳第一次與窯爐親密接觸是在他14歲那年。為了驗證多年記錄整理的鈞瓷資料,父親在他們家旁邊的角落里砌起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小窯。由于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兒,晉曉瞳自然成了父親的小幫手。晉曉瞳幫父親在小爐內(nèi)鋪上麥草、木柴,安放好匣缽、炭塊。父親認真檢查后裝進施過釉的坯體,然后將窯爐封好。晚上點火時,家里來了許多鈞窯界的叔叔伯伯。他們一邊喝茶聊天,一邊將父親封爐用的頂蓋抬上抬下,直到父親住火,方才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這些叔叔伯伯又接踵而至,他們是來看試驗結(jié)果的。晉曉瞳從他們口中得知,這種炭塊小爐燒制的鈞瓷叫爐鈞。
這一切在少年晉曉瞳看來,簡直太神秘了,太神奇了!也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晉曉瞳無可救藥地迷上了鈞瓷,迷上了柴燒工藝。
晉曉瞳17歲那年高中一畢業(yè),就被父親送進鈞瓷一廠的實驗車間,跟隨文付章學習倒焰窯燒成技術(shù)。聰明穎悟且又勤學好問的他很快就提前出師。可是直到多年后自己建窯獨立操作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當時學到的僅是一些皮毛,他才感到鈞瓷是深不可測的汪洋大海。若想不溺水,必須有一身好水性。
晉曉瞳的父親是陶瓷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鈞瓷泰斗晉佩章,是中國首屆陶瓷藝術(shù)大師晉佩章,是河南省唯一獲得工藝美術(shù)終身成就獎的晉佩章。許多人都以為,晉曉瞳有今天,完全得益于父親,完全靠的是父親這棵大樹。實際上,父親只是把他扶上馬送一程,后面的道路,尤其是父親這棵大樹轟然倒下后近幾年的道路,完全是晉曉瞳自己走的。
他走得好艱辛,也走得好風光。
去年11月,在全國第二屆陶瓷藝術(shù)大師評選中,晉曉瞳榜上有名。
父親是中國首屆陶瓷藝術(shù)大師,兒子是中國第二屆陶瓷藝術(shù)大師,一家出兩位大師,這在中國陶瓷界,怕是絕無僅有。
晉曉瞳最近還有一樁喜事——規(guī)模宏大的晉家鈞瓷藝術(shù)館竣工在即,正在緊鑼密鼓的后期裝修中。
晉家雙喜臨門!
晉曉瞳說自己從父親那里繼承的最大財富就是永遠不服輸?shù)木?mdash;—只能干得比別人好,不能比別人差。
承唐宋淵源,鑄百世典藏。這是晉家鈞窯的口號。晉曉瞳也正在朝這個宏偉目標努力。
神垕有座山,叫大劉山。故而晉佩章喜歡稱自己大劉山人。作為晚輩的晉曉瞳只能稱自己小劉山人。
無論大劉山人還是小劉山人,都是山人。
山人都別,都倔。山人的性格都硬得像山上的石頭。【原標題:小劉山人】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鈞瓷魂網(wǎng) 作者:劉向陽 201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