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采訪沖動緣于他說的一句話。那是他第一次獲得中國民間文藝政府最高獎——“山花獎”后面對別人的詰難時說的。他說,這是“我自己心中的圖騰”。
詞典上說,圖騰是原始人群體的親屬、祖先、保護神的標志和象征,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一種文化現象。讓我感興趣的倒是另一種解釋。“圖騰”一詞來源于印第安語,意思為“它的親屬”、“它的標記”。
當一個手藝人把自己的作品當作圖騰,他內心里的神圣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
視線回到這個年輕人身上。光頭,一縷微髯,娃娃臉,瘦瘦的個兒,戴一副近視眼鏡,坐在那兒少言寡語。這就是邵波給記者留下的第一印象。
仿佛與泥泥狗天生有緣,邵波出生在淮陽縣城,在城里長大。小孩子從小都有愛玩泥巴的天性。淮陽是伏羲氏定都之地,城北關有伏羲氏的陵寢——太昊陵,泥泥狗就是傳說中的“看陵狗”。泥泥狗是淮陽太昊陵泥玩具的總稱,有人面猴、歪嘴斑鳩、雙頭狗、草帽虎、豬、羊、驢、青蛙、小鳥、小鱉等200多種造型,被譽為母系氏族社會的“活化石”。在每年太昊陵廟會上,你可以看到這些黑色墊底、造型古拙怪誕、周身遍布五彩紋飾的泥泥狗,具有十分原始而神秘的氣息。
邵波的家和學校離太昊陵很近,與他家隔一道墻的就是有很多人做泥玩的村莊。每年從農歷二月二龍抬頭開始,藝人們便到太昊陵賣泥泥狗,這樣要持續一個月。上小學后,邵波在放學的路上總是癡迷地看那些小泥動物,那些造型古樸詭異的怪獸們讓幼時的他十分著迷。太昊陵方圓上百里的地域內有這樣一個古老的習俗:沿途的孩子攔住趕廟會的成年人索要泥泥狗,會唱起韻味悠悠的歌謠:“老齋公,慢慢走,給把泥泥狗,您老活到九十九。”被索要者,除了趕快把隨身攜帶的泥泥狗撒在地上讓孩子們去撿拾,別無選擇,因為那是一種美麗的祝福。不上學時,他經常跟在藝人屁股后面晃悠,得到了不少色彩斑斕的泥玩意兒。上中學后,邵波擁有了許多藝人們的精彩作品,那是他幾年里拿自己的壓歲錢和零用錢一個個積攢起來的寶貝。
有時,他會跑到老藝人家里看他們做各種泥塑,并熟悉了泥泥狗制作中捏、刻、染、繪等不同的工藝流程。偶爾,他也會幸運地在藝人家里過一把捏泥泥狗的癮,經常弄得滿身是泥巴和色彩。每當回到家,揉泥、捏泥泥狗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陽臺成了他的作品陳列臺。雖然當時學校里沒有專門的美術教師,但這些民間手工藝品和藝人給了他最初的藝術啟蒙和熏陶。中學畢業后,邵波已經可以較為熟練地捏制一些傳統造型的泥玩了,當時有幾位民間老藝人總是夸他捏得逼真、好看。參加工作后,邵波工作之余常常會找些泥巴來捏制,有些時候是做些禮物送給朋友們,但更多的時候是做給自己。“看著這一群群、一堆堆憨態可掬的靈獸,它們似乎在對著我笑,我也對著它們笑,有時還帶著它們夢里玩耍。”多年后,邵波談起當時的情景依然十分動情。
二
2000年,在外工作了幾年的邵波回到淮陽,看到泥泥狗老藝人多數年事已高,仍挎著籃子叫賣,痛心不已。這種祖傳的“金豆子”不能丟啊。邵波毅然決定專心捏泥泥狗,將這項古老的文化藝術和手藝傳承下去。
“從2000年專業捏泥泥狗開始,我的命運改變了。”從此,他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歸宿。
邵波將多年的積蓄全部投到泥泥狗制作上,新娶進門的媳婦成了他的助手。民間藝術的發展是極其艱難的,尤其是以個人力量來做“賭注”。
自2001年開始,邵波對家鄉藝人的從業現狀進行了細致調查。“每年農歷二月廟會期間,我就回到淮陽,整天泡在廟會上,向藝人了解市場行情,還到他們家中了解工藝流程、作品特色、收入情況,整整調查了3年,幾乎跑遍了淮陽泥泥狗藝人的作坊。”他感慨地說。通過調查,邵波發現每戶藝人平均每年收入在500元至1000元,遠非想象中的那樣可觀。
通常情況下,捏一個泥泥狗要經過挖泥、槌泥、過濾、和泥、捏塑、扎孔、晾曬、過黑、點畫等十來道工序,其中的每一道工序都不簡單。這樣下來,制作一個泥泥狗一般要六七天,而銷售時價格卻很便宜。民間素來有“三月的泥泥狗二月賣”的說法。也就是說,沒有了廟會,泥泥狗基本就沒有生存的空間。在農村,因嫌收入低,多數年輕人不愿意從事此行業。很多民間藝人也因經費不足而放棄了最初的藝術追求,每年都有藝人流失。
此次調查對邵波觸動很大,他深感責任之重。“這些東西太古老,藝術特征太明顯,如果在我們這一代丟了,太可惜了!”邵波沉痛地說。
“藝人之所以收入低,是這項古老的藝術還沒有走出去,世人了解不多,既缺乏品牌意識,又僅限于當地發展。”邵波發現,這是泥泥狗藝術發展的“瓶頸”,這也是他從業生涯面臨的重要課題。
他開始了另一種奔跑。“哪里有廟會、博覽會,我就往哪兒跑。”幾年來,他幾乎跑遍了全國各地,北京、上海、杭州、蘇州、南京、廣州、深圳等地方每年要去多次。“外地人非常喜歡泥泥狗,被這古老的藝術所震撼。”他所到之處,都要介紹淮陽泥泥狗及其蘊含的古老文化。在這種奔跑中,他接觸了國內工藝美術界的不少大師,耳鬢廝磨中受到不少啟發。他由開始想把家鄉民間藝術傳承延續、發展旅游工藝品,到后來轉為職業的手工藝術獨立性創作。
三
淮陽民間世代相傳這種說法:泥泥狗是祖傳的遺物,不可有半點的改變。
的確,泥泥狗作品中有很多遠古的遺韻。比如,泥泥狗有很多一身兩首造型,如兩頭狗、雙頭馬、雙頭燕等。尤其是兩頭狗作品,前后有頭,且都是向外,不少作品夸大了兩性生殖器的彩繪,充分地代表著原始時代生殖崇拜的禮俗。
難道真的不能改變?邵波發現,藝術的發展是一個創新的過程,從古至今,泥泥狗藝人們幾乎都在創新。草帽虎是泥泥狗中較為特別的作品,但同樣是草帽虎,不同的藝人,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有的圓帽尖頂,有的帽為平面,有的頭部上下都有帽檐兒,有的腦后呈扇面狀;多數帽上彩繪鼻眼。
泥泥狗中最有代表性的造型人猴、人面猴,都是頭戴冠冕的正面形象,威嚴、莊重、神秘,是因為被藝人當作伏羲、女媧的形象來塑造、來崇拜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能塑造自己心中的泥泥狗形象呢?邵波開始對各類民族民間文化藝術諸如建筑、園林、木版年畫、刺繡、面塑、磚雕、木雕、石雕、陶藝、陶瓷等,甚至是非洲、美洲藝術及原始巖畫進行大量的比照和素材的收集、整理,特別是注重向對中西方繪畫、雕塑、音樂、舞蹈、設計思想不斷學習。通過頻繁參加國家級的藝術大展和與優秀藝術家交流,邵波不斷地豐富著自己的文化閱歷、開闊著眼界,新的思考方式和藝術創作理念漸趨形成。
如今,出自邵波手下的泥泥狗作品,猴頭燕、多頭狗、多角獸等造型非常怪異,以黑底五彩或黑底白紋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