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路的南側,一個很不顯眼的位置,兩座樓房中間夾著一幢外觀只有一間屋大的5層建筑,房門口掛著一塊約80公分的牌匾——“商務賓館”。如果不細細打探,很難找到,也很難想像出,在這幢樓的4樓,便是商丘市四平調劇團的根據地,有著“鐵腳劇團”之稱的“天下第一團”就駐扎在這里。
這天,整個劇團靜悄悄的。沒有抑揚頓挫的練音聲,沒有熱情激蕩的拉弦聲,團里的骨干力量都聚集到了一個不到30平方米的房間里探討發展“大計”。2006年,四平調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苦等數十載,作為地方小劇種,他們終于有機會在寒冬中復出,這個機會,他們必須要抓住。
往昔如似夢 彈指一揮間
要講四平調,可以先從這三點說起。于戲曲而言,四平調的發展史就是中國戲曲發展史的縮影;于全國而言,四平調的發展足以代表著我國眾多稀有劇種的發展;于商丘而言,四平調生在此,長在此,存活在此,發展與未來也在此。
四平調的前身其實就是民間花鼓。男挎花鼓、擊節打花,女頂繡球、足踩高蹺,兩人席地對唱,這就是花鼓單一而傳統的表現形式。幾經發展,一些花鼓藝人不再滿足于這種現狀。
1930年,年僅27歲的民間藝人鄒玉振將自己帶領的花鼓班正式更名為“大興班”。行走于蘇魯豫皖交界處、靠著四處趕場唱戲為生的“大興班”由十幾人組成。他們開始嘗試著,把兩個人的表演轉化為多人的演出。經過簡單的化妝,以區分人物的形象。隨后,他們又把鑼鼓和演唱分離,置于臺后,穿上戲曲服飾登臺獻藝,逐漸地由原來的說唱表演開始向戲曲藝術過渡。
他們采取的新花鼓的表現形式,立刻贏得了觀眾們的歡迎和喜愛,可是,舊政府認為花鼓有傷風化,屢屢禁演。不得已,藝人們只得給這種新的表現手法易名。“文明梆”、“無弦梆”、“咣咣戲”……由于本身表演就比較隨意,再加上未得到官方認可,這種新式花鼓表演多易其名。
也許是機緣巧合。1931年,大興班以“咣咣戲”掛牌輾轉來到了歸德府(今商丘古城)演出。當地有一個外號叫“大酥瓜”的田姓魏主特別愛聽戲。大興班的演出,更讓“大酥瓜”流連忘返。遂與藝人們交流時提議:“你們的唱腔耐聽、平和、四平八穩,何不取名為‘四平調’?”
鄒玉振一聽有理,當即決定,大興班的花鼓戲立刻更名為“四平調”。從此,四平調的名稱才開始流傳開來。可是,雖然改名叫“四平調”,但是內容終究是換湯不換藥,伴奏也只有鑼鼓一種。
到了上世紀四十年代,有人提出了“無弦作樂不成戲”的理念。針對四平調沒有弦樂伴奏的情況,鄒玉振決定親自上馬,請來了當時這一帶頗有名氣的弦手楊學智,又號召了王漢臣、劉漢培、張新魁、王慶元等民間藝人三十多人來到當時的安徽界首沙河劉集。經過三個多月夜以繼日地苦苦研究,他們在花鼓戲的基礎上,借鑒平劇、曲劇、二加弦、豫劇等戲劇形式,初步形成了有伴奏、有表演的唱腔板式——平板,并創造出“四句合一”的唱腔基本形式。自此,四平調具有了舞臺立體感,成為一種名副其實的劇種。1946年,四平調首次登上了梁園舞臺,演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贏得了觀眾的贊譽和認可。從此以后,最早的四平調劇團開始在這里扎根生長,商丘梁園便成為了四平調的大本營。
百轉千回聲 余音繞梁日
鄉土氣息濃厚,通俗易懂加之曲調優美,女聲質樸之中不失委婉俏麗,男聲高昂豪放兼備剛柔。正因為它的樸實與自然,平易近人的四平調很快就被人們所喜愛和接受。特別是在1949年后,商丘市政府接管該班。經過一系列戲曲改革,更加快了隊伍和劇目建設。在河南省首屆戲曲觀摩會演的舞臺上,《陳三兩爬堂》中擔任主要角色的鄒愛琴、王漢臣等人以精湛的技藝,一舉奪魁,此時的四平調劇種聲名大振。
1956年至1966年間,可謂是四平調發展的鼎盛期,也是四平調發展的第一個高峰。河南范縣、長垣,安徽碭山,江蘇豐縣、沛縣,山東曹縣等地紛紛成立四平調劇團,并掀起了“女學鄒愛琴,男學王漢臣”之熱潮。劇種的足跡迅速延伸到全國各地。《河南日報》以“鐵腳軍團”之美稱,贊譽堅持上山下鄉,為基層服務的商丘市四平調劇團 ,并因其為四平調劇種創始團而冠以“天下第一團”之稱。
自那時起直到文革開始,劇團逐步發展壯大,進入它的第一個黃金時期。可惜的是,文革時期劇團未能幸免于難,在這場浩劫中,老藝術家們被下放、批斗,受到種種迫害,劇團里的年輕人則被強迫進入豫劇團學習豫劇。四平調一時間幾乎銷聲匿跡了。
直到1978年后,改革開放的春風使四平調迎來了它的復蘇。豫魯蘇皖四省八團的代表齊聚商丘召開四平調音樂座談會,統一規范了唱腔板式,制定了音樂發展主攻方向,收集整理了大量音像資料和文字資料。1980年到1985年,四平調迎來了第二個發展高峰。以《小包公》為代表的四平調優秀劇目演出轟動大江南北,劇團48歲的拜金榮老師憑借她渾厚明亮的嗓音和精湛的表演技藝,在80年代成功地塑造了小包公的形象,一炮而紅。《小包公》劇目也因此成了最具代表性的四平調劇目,歷演不衰。期間,他們灌制了第一張唱片,中國人民畫報社也專門刊載了他們的演出圖片。
然而,1988年以后,整個戲曲界形勢走低。受流行文化的沖擊,傳統的戲曲藝術地位日益尷尬。戲曲的唱腔、道白、服裝和敘事無法滿足人們快節奏和視聽審美的需求。同樣,四平調難逃其果。曾經演職人員一度50余人的商丘四平調劇團,“到上世紀90年代初,劇團幾乎不能夠正常演出。”今年72歲高齡的蔣云聲是商丘四平調研究專家、商丘四平調劇團的藝術顧問,關于四平調發展的故事與歷程,他早已爛熟于心。現在,他和商丘四平調劇團的一位退休人員馬望發正在致力于四平調的靜態保護工作。
“由于四平調是小劇種,再加上現在戲曲普遍遭遇‘寒冬’,以至于劇團連正常的演出都無法維持了,為了維持生計,劇團的演員變成了服務員,在賓館里疊被子、端茶送水,真是‘家道中衰’,再想恢復到以前,真的很難。”蔣老先生不無遺憾地說。從那年起到2002年年底,四平調一直在沉寂中煎熬。
艱難藝術路 毅然前行中
2004年1月8日,是現商丘市四平調劇團團長付梅難忘的一天。這一天,省文化廳的領導親臨商丘觀看劇團演出。“看完之后,他們說,很驚嘆商丘還有一個這么好的劇種。”此時的四平調專業劇團,全國只有商丘和范縣兩個。
“商丘四平調劇團是四平調的母團,是四平調的根,享譽全國的四平調大師級人物大都是咱們團走出去的。”說這話的時候,付梅很驕傲。可是,現在全團能唱四平調的只有12人,加上樂師和行政后勤人員,全團共22人。
近年來,黨和政府有關部門的一系列措施,讓劇團看到了希望。2006年5月20日,四平調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2月29日,78歲的拜金榮老師與80歲的鄒愛琴老師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可是,“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不愿進戲校學習,中年演員有的也改行了,再加上老藝人漸漸故去,帶走了身上的技藝和劇目。以至于整個劇團能進行正常演出的只有六七個專業演員,有的演員一場戲下來,要同時扮演好幾個角色。”付梅也顯得很無奈。
付梅坦言,劇團目前面臨最大的問題有三個:一個是人的問題,一個是自身面臨的挑戰,一個是需要政府的全力支持。“不光是從藝人員斷層流失,他們的受眾也多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所以說欣賞群體也出現了斷層流失的問題。”梁園區文化旅游局副局長喬迎雪說。
“我們現在采取靜態保護和動態保護相結合的措施,對四平調進行系統的保護。所謂靜態保護,主要是資料的整理和收集;動態保護則是指辦傳習所培養新的接班人。”喬迎雪表示,經過政府的扶持和自身的努力,2011年,劇團已和商丘市文化藝術學校聯合創辦了“四平調藝術傳習所”。
劇團5樓一個獨立的小資料室里存有四平調所有靜態保護的內容。67歲的馬望發說,劇團已整理編輯出80萬字、長達三卷的《四平調藝術》,已聯絡好出版社準備出版。之外,他們還從各種渠道找到了以前演出的錄音資料,這些都很珍貴,現已經將它們刻成光盤保存了起來。
“四平調有著完整的演變脈絡,因此有人把它稱為‘中國戲曲發展的一個縮影’。然而,我在研究和保護四平調的過程中,最佩服的是老一代藝人們,他們沒有文化,忍饑挨餓,嘔心瀝血,開創了四平調這個新的藝術種類,而且廣納各種劇種旋律的精華,實在不易。”蔣云聲感慨萬千。
從形成到發展,從鼎盛到沉寂,從復蘇到危機,從掙扎到希望。四平調的出路在哪里?
“對它的保護也就顯得非常必要。我覺得,必須將政府保護、社會保護、自我保護三者有機結合起來,共同發力,向社會伸手,向社會借人。”蔣云聲說。
“傳統稀有劇種離不開國家的保護。”付梅說。
“我喜歡,我全家人都很喜歡,也都支持我的工作。四平調還大有希望,只要政府支持。千萬不要把四平調丟了。” 馬望發殷切地說。【原標題:四平調:稀有劇種的生死之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