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因其父遭誣陷,從楚國出奔吳國,過昭關時,前有江水阻隔,后有楚兵追擊,幸一漁夫相助,而得以脫身。世傳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一夜間他頭發盡白。那時,他還年輕啊。
伍子胥父伍奢被拘押后,楚平王聽信讒言,知道他的兩個兒子,老大伍尚,老二伍子胥,都年輕有為,“皆賢”,“不誅且為楚憂”。于是楚平王以其父為人質,而詐召他們兄弟二人。知子莫如父,伍奢對楚平王說:“尚之為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父免死,必來。”而子胥為人,“剛戾忍詬,知來必死,必不來”。大意是老二性格剛戾暴躁,又能忍恥等待,將來一定是要報仇的,如此,“楚國君臣且苦兵矣”。
伍子胥生在鐘鳴鼎食之家,為一貴族公子,既曰“賢”,并不必然天生就有“反骨”的。說他“智而好謀,勇而衿功”,這不正是許多天資聰穎之人的優秀秉賦么。性格剛戾,也不過是頭上多了幾根小雜毛吧。然全家無端突遭滅頂之災,此人生的第一大課,何其慘烈,又何其讓他銘心刻骨。
以此推之,伍子胥過昭關(現江北含山境內),其急欲逃脫、必欲復仇的心境,一剎時白了頭,當也在情理之中。然人性之過度扭曲變形,必也由其始。
伍子胥入吳后,憑其聰明才智,苦心經營,助吳攻楚,入楚都郢,其時楚平王已命歸黃泉多年了。伍子胥遍尋其兒子楚昭王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其復仇解恨之烈焰,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的故友楚舊臣申包胥,當聽到伍子胥竟以掘墳鞭尸解氣,也曾曉之以理加以指責。但伍子胥回話說,他“日暮途遠”,故而“倒行逆施”。他對自己所做的這個惡行是心知肚明的,但他為了出這一口長長的惡氣,已經不顧一切了。
人性的暴戾殘忍刻毒,大約也無過于此了。觀伍子胥一生所作所為,真可謂智勇雙全,出類拔萃。在吳越之爭中,是他第一個看出越王勾踐包羞忍恥“險惡”之心的。后吳王夫差堅持要興兵伐齊,而不是攻打“心腹之患”越國,也是他第一個看出吳必敗無疑的。但伍子胥的為人“剛暴、少恩,猜疑”,同時也為其政治敵手找到了詆毀的口舌。盡管他在吳一直恪盡職守,勞苦功高,但還是不免再一次陷入被逼殺的命運。他臨死時,對其家人說,“必樹以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人滅吳也”。 我每讀及此處,總有一種悲愴英雄失路之嘆。
伍子胥過昭關,其必欲復仇雪恥之心,未嘗須臾敢忘,但也還未超出人性之常情。然其陰暗刻毒的內心由此急轉直下,直至人性的惡劣深處,并使他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以至于他所做的一切,我們總可以追溯到他剛戾仇恨怨毒的源頭。在他這里,寬容、超然是從無一丁點兒顯現的。倘他能隨著事過境遷,哪怕他過于趨緊的仇恨內心有一點松動,應不愁英雄無用武之地吧。陶庭華(原標題:伍子胥過昭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