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畫中的馬,則一一寫了二十七種馬的姿態,看起來很羅嗦,但讀來卻娓娓動聽,畫上各種人、馬姿態畢現,各種長短錯落、節奏不一的句式以極其繁復的方式組織在一起,正好令人感受到這是一幅龐大細密、錯落參差的宏大圖畫的布局形式。此外,《送孟東野序》連用三十八個“鳴”,由于句式變化,并不令人感到單調,反而有一種噴涌而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前面提到《祭十二郎文》中寫初聞噩耗時心理的一段,句句用語助詞收尾,但“也”、“乎”、“耶”的不同語氣錯落相雜,或感嘆或疑問,句子忽長忽短,很真實地表現出感情的激烈的起伏變化。
再次,韓愈極為注意文章的結構布局。他有時以重筆陡然而起、突兀而現,抓住讀者目光,然后再轉入本題,如《送董邵南序》以“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起首和《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以“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起首;
有時則從遠處迂回而來,如《送區冊序》先說陽山的究僻荒寒、文化落后,然后借莊子關于逃世之人聞空谷足音而喜的話轉接,寫出其時其境中與區冊交識的愉快。至于《送孟東野序》則是上述兩種類型的結合,文章從“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的警句振起后,卻不引入孟郊之事,而是從物聲說到人聲,從人聲說到文辭,文辭又是從上古說到有唐,一路惝恍迷離,不著邊際。最后寥寥數語歸結到孟郊,反觀前文,既是作者自身人生感想的抒發,又成為本文正題的鋪墊。另外,像《原道》那種抽絲剝筍般的層層推進,《原毀》的正反互映、通篇對比,雖是單純說理文字,文章的道理也是相通的。值得注意的是,在特定情況下,韓愈還有意避免搖曳生姿的文章結構。如《柳宗元墓志銘》寫得十分平實,表現出他對這位朋友愛其人格、才華而惜其行事(韓不贊同柳參與永貞革新)、憐其遭遇的心情;《祭十二郎文》也是直抒衷情,不有意為文。但這其實也是對于文章結構的一種精心考慮,即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平實就是最好的結構。
韓文具有各種體式,風格也有所不同,其最顯著的特征是氣勢雄大、感情充沛而文字奇崛新穎、句式參差交錯、結構開闔變化,前人說它“猖狂恣肆”(柳宗元《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蘇洵《上歐陽內翰書》)。當然,韓愈在文章上很用力,“做”的痕跡也是難免的。
當時,韓愈是文壇上的領袖,他不僅自己提出理論,參與實踐,而且極力推獎提攜文學上的同道,如作《薦士詩》推薦孟郊,寫狀推薦張籍、樊宗師(《薦張籍狀》《薦樊宗師狀》),寫文為李賀打抱不平(《諱辯》)等。他自己也說交游很廣,“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或以事同,或以藝取”(《與崔群書》),李翱則說他“頗亦好賢”,像“秦漢間尚俠行義之一豪雋”(《答韓侍郎書》),因此,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作家集團,他們在詩文兩方面都進行了具有創新意義的努力。在詩歌方面取得成就的人不少,散文方面則除了韓愈外,其他人的成就都不大。如李翱以議論文為主,雖結構整飭,卻缺乏文采和氣勢;皇甫湜的散文則比較重視外在語言形式上的奇崛,但情感力度較弱,氣勢也不夠雄大;樊宗師的散文更把韓愈的語言奇崛險怪推向了極端,雖然“詞必己出”,但他忽略了語言交流的通則,走向了晦澀艱深。【原標題:韓愈古文改革:重新構建儒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