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雜文學會副會長、鄭州市作家協會名譽主席劉思先生的離去,是我今生第一次沒有眼淚、沒有嘆息的生命訣別。遙望先生遠去的背影,猶如目送晚晴壯麗的落日,接續的不再是凄然寂寥的無邊長夜,而是星燦月明后,依序升起又一輪希望的朝陽……
2011年7月8日,78歲的劉思先生溘然長逝。一聽到這個噩耗,我就強忍悲痛,從書架上找到先生的《耳不順雜文集》,為寫悼詞做準備。以前,鄭州市作家協會我的兩位老師先后去世時,悼詞中對他們文學作品的評價部分,都是我這個晚輩執筆的。然而,一和逝者的兒子劉悅打通電話才知道,先生有話:葬禮的一切通常儀式全都免了。
先生去世的次日下午,幾個文友相約,登門探望先生的夫人修老師。盡管我已經知道先生的遺愿,一進客廳,還是不免訝然:一切景象,像我每次看到的一樣:優雅潔凈,一塵不染。那些眼熟的盆景、花草,依然在窗臺上熱鬧,該燦爛的,燦爛如昨;當翠綠的,還在翠綠。室內沒有擺放遺像,我們對著遺像默哀鞠躬的預想,自然只能各自獻給心中的靈位了。
怎樣離開這個世界,劉思先生并沒有留下文字遺囑,只是在他預感來日無多時,才斷斷續續,又很堅定地給夫人講了,自己要怎樣謝幕此生。
雖然先生的遺體明天就要火化,修老師卻能平靜淡定地給我們追述先生的遺囑——
不要給遺體化妝,因為一輩子都沒干過這種事,化為一縷青煙時,就更不要破例了。
不要在壽衣店里買大紅大紫的“最后新衣”,平日穿什么,在最后驛站還穿什么。
不要單位開追悼會,不要悼詞,不搞遺體告別儀式。
家里不設靈堂,家人不要戴黑紗,連一朵白花也不要戴。
不留存骨灰,把骨灰撒進黃河,魂歸大海。
要忠實踐行先生的遺愿,讓先生默默無聲離去,盡管他的兒子劉悅理解父親的最后選擇,但感情上還是過意不去,他多少有點抱怨母親,執行父親的遺囑太堅定。母親開導他:你還沒我這“80”后想得開——修老師說自己是“80”后,是特指年逾八十。一絲不茍遵從逝者的遺愿,比任何形式的悼念,都更能讓他安魂。
漫想先生這樣歸去,就覺得不是病邁之軀無奈倒下,而是一個真正作家暫且遠避塵囂,要用漫長的時光和整個心魂,去鑄就一部稀世杰作;我還祈愿:先生是去做一個隱姓埋名的大哲,到遙遠的化外之域開啟民智……
先生無字的遺囑,也是一部無字的“遺作”。這樣的遺作,是與先生一生的經歷、人格、人品一以貫之的。
厄運,能打斷人的脊梁;苦難,會粉碎人的髕骨。然而,同樣面對厄運和苦難,也會成為爐膛、鐵砧,使經得起鍛打淬火的靈肉,愈加堅硬如鋼。先生的雜文,為什么有那么充盈、那么光芒迸射的魯迅精神?正是他有幸與不幸,在“文化大革命”的獄火中經歷了人性的煉丹,靈魂的淬火,才煉鑄出飽含精神鈣質的文字。
先生睿智犀利的文字,他對歷史責任的慨然擔當,對常識的不懈堅守,從不與謊言合唱的風骨,曾啟迪我的思考,純潔我的靈魂,提升我的人性,拓寬我的視野,增強我做人的尊嚴感。
仰望先生這樣離去,品味先生無字的“遺作”,我徹底明白了:什么叫大徹大悟的生命境界。
劉思先生的默然離去,是靈魂的又一次高飛遠行,是一輪最美的生命日落!鄭兢業【原標題:無字的“遺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