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1958年的秋天,那時我十二歲,正在開封第八初級中學讀一年級。
那是全國“大躍進”的年頭,學校正勤工儉學,有一段時間分配我到奶場干活,具體任務是和另外一位姓蘇的同學一塊照料一頭奶羊。
有一天,我們又牽著羊上了城墻,當我把山羊拴在炮樓旁邊的一棵小樹上,剛剛轉身時,“靈光”出現了:在我眼前,湛藍的天空下有一片我從未見過的美景,一座又一座巍峨的宮殿,飛梁畫棟,綠樹環抱;一排又一排別致的洋樓,鮮花遍地,曲徑通幽,簡直就是民間故事里講的廣寒宮落在了地上。樓宇間,能看到一些青年男女在散步、在交談、在讀書、在打球。我一下子想不出來,灰蒙蒙的開封市怎么會有如此亮麗的一個去處。
我在城墻上看到的這個“仙境”其實就是河南大學的校園。
河南大學離我家所在的十二祖廟街并不遠。有一陣子,河大學生早操跑步,就跑到我們那條小街上。我當然只能在被窩里聽聽他們整齊而沉重的腳步和“一、二、三、四”的口令。有時到鐵塔去玩,也曾從河南大學的圍墻外走過,那也只看到墻頭的那些破瓦爛磚。
當我第一次由半空中俯瞰到河南大學的美麗校園時,心頭就涌出了一股強烈的愿望,我要上大學。
五年后我真的走進了這座校園,并且一住就是五年。
第二次撞上“靈光”似乎與此也有些相關,那時我還在開封一高讀書。夏季的一個黃昏,我隨我們年級的同學李之禹到他家中取一點什么東西。他家住在河大校外的惠濟河岸邊,是河南大學為教授們蓋起的新宅,一律平房獨院。我記得那天有些陰晦,而且已是暮靄沉沉,屋里面顯得很明亮。一進門的東屋,是李之禹父親的書房。他父親正伏案翻書,我們怕驚擾他,像小狗一樣弓著身子從書房門前掠過,連正眼觀看一下都沒有來的及。
然而正是這匆匆一瞥,時間怕只有一秒左右,卻在我心頭停駐下來:柔和的散發出溫暖的臺燈,滿裝圖書的書架,散發出芬芳的筆硯,書案前若有所思的學者。
我幾乎聽到自己心里發出呼喊——我也要做這樣的學者。
李之禹的父親就是河南大學的名教授李嘉言先生,沒有想到,兩年后,我真的成了他的學生。不過直到那時候,開封市貧民區一個利用暑假時間去拉板車的中學生,距離文學教授還不知有多遠的距離。
從那時起,25年過去了,曲曲折折陰差陽錯,我倒真的當上了“教授”,而且是“文學教授”。此時,我的臺燈、書案、書架、“筆硯”,以及兩袖清風、坐擁書城的感覺,真是與38年前“靈光”閃現時的情景別無二致。
天地間也許有些秘密,在冥冥中。【原標題:魯樞元:我與河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