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人惋惜之余深為感動的是,就在我登門造訪之前,年已八旬的孫老剛把一筆獎金捐給了北京第四聾啞學校。我坐下不一會兒,便提及從友人口里得知的這一消息。孫老聽罷,笑著解釋道:“我的子女小時候多虧該校老師們的關照,我這也是表示一份心愿。”接著,他很快轉入正題,開始了“答客問”。
我首先請孫老回憶“文革”中下放咸寧干校的往事。他稍稍理順思路,敘述道:“1969年秋天,我來到向陽湖后,分配在四大隊十四連。初期勞動十分艱苦,還要自己蓋房;不久抓‘五一六’,更加重了大家的精神負擔。在干校,‘五七’戰士們主要從事農業生產,種稻子,養鴨子。這種勞動鍛煉,如果計算起成本來,簡直沒法說。更有甚者,有的同志體力支持不住,病倒了再沒有起來。如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一名校對因勞累過度,不幸去世,還是我到附近生產隊去選墳地并聯系安葬事宜……”
我聽了插話說:“前幾天,我去秦順新先生(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家,他介紹說,您平時人緣好,在向陽湖還擔任了大隊教導員,隊長是現在的美編室主任李吉慶。”孫老點頭稱是,補充說:“這類‘官’其實就象農村生產隊長一樣,只不過帶頭勞動罷了。那時我的愛人蔣宛下放河南息縣干校,家里的老房子沒退。如果說還抱有回京的希望,只得拼命干活,等待政策變化。十四連還有位老同志鄭效洵,因年紀偏大,參加干活不適應,便讓他管‘家屬連’。你要我談在咸寧時給我印象最深的人,要數孫用先生。他是大翻譯家,‘國寶’級人物,1931年便開始發表作品,譯有《勇敢的約翰》、《保加利亞短篇小說集》、《裴多菲詩選》、《華萊斯詩選》、《密茨凱維文詩選》等。1958年他應邀訪問匈牙利,接受過匈政府授予的勞動勛章和證書,該國藝術館還專門為孫用做了銅像,以表彰他翻譯裴多菲詩所作的貢獻。孫用先生學問一流,為人正派,還特別顧全大局,在向陽湖的逆境中能隨遇而安,和夫人一道共度難關。可惜他回京十多年后于1983年病逝。”
我馬上問起孫用先生家人的情況,孫老回答后,又刪繁就簡,談及自己對干校生活的感受:“咸寧的那段經歷,可以說是生活中永難忘記的一頁,拓展了我對社會與人生的認識,為今后20多年的生活增添了勇氣。”
這時,我乘空打量一下孫老陳設簡樸的客廳,見書柜旁放著一根拄手拐杖,便問起個中緣由,方知前不久他去白石橋逛書市,碰上兩年輕人斗毆,上前解勸時被推倒,不僅骨折住了院,還換上一只鋼胯骨,休養生息至今才恢復聽了這則“見義勇為”的小故事,也許有人會覺得孫老此舉“劃不來”,我倒認為這是心地善良的老翻譯家長期的道德修養所致。
這里,不妨介紹一下孫老的簡歷:他1942年畢業于前西北大學商學系,同年在重慶一文化團體開始翻譯工作,1946年翻譯了白俄羅斯著名詩人庫巴拉的詩集《蘆笛集》,并與蔣路合譯《俄國文學史》等。他自1952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至今,歷任總編室副主任、外國文學編輯室主任、副總編輯等職,從50年代至80年代,人文社歷次有關外國文學選題和出版規劃,都是由他負責主持的。離休前后,他還擔任過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副秘書長、常務理事、文藝翻譯委員會常務副主任,主要忙于組織外國文學的學術交流活動,82年和89年還先后出訪德國和蘇聯。雖然已是名副其實的“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可他并不在意自己所作的這一切,謙虛地對我說:“我的一生比較平淡,有點成績,也應歸功于黨的指引,前輩的教導,時代的惠賜。”
孫老談自己一筆帶過,說咸寧卻一往情深。最后,當我請他評價開發向陽湖文化資源工作時,他饒有興趣地說:“這是咸寧地區的一大優勢。現在,眾多的文化人無疑提高了咸寧的知名度,加之你們那里自然環境好,農民勤勞樸實,讓人懷念。我一生到過的地方多,可從沒見過像咸寧那么香的桂花,從沒吃過那么可口的黃鱔。咸寧處武昌和岳陽之間,區位優勢也很明顯,溫泉更是很好的療養場所,要很好地開發利用。我每次都認真看了你寄來的報紙,挖掘干校文化在短期內取得明顯成效,十分難得。你的專訪和文化人的回憶文章,都是一筆精神財富。為了今后帶來更大的效益,建議你們的思路還要更開闊一些,長計劃短安排,盡心盡力,一抓到底。以我自己從事外國文學工作的體會,一句話,傳播文化要不遺余力。”
聽著這充滿激情的話語,望著這滿頭白發的老者,怎不教人充滿欽敬之情我默默地想,孫老畢生致力于外國文學翻譯工作,對熱衷宣傳“向陽湖文化”之我輩,不是已樹立了榜樣嗎?(李城外)【原標題:訪著名文學翻譯家孫繩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