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文字里，村莊

　　是一個慢

　　一雙泥腳，一雙臟手

　　太陽從院子里

　　走出來，到池塘里喝水

　　烏桕樹們說，鳥兒們全都去了廣州

　　一條黑狗對我狂叫幾聲

　　默認了，村南村北的路口

　　一齊對我打開，像一些沒有回聲的空洞

　　坐在斷碑上喝糊糊的老人

　　是一截移動的

　　碑文，它的臉是一個暗啞

　　學習

　　學習你們，你們這些暗夜里的蟲鳴聲

　　莊稼的拔節聲，花大姐的咀嚼聲

　　還有羊的吃草聲，太陽走在原野上的

　　呻吟聲，我要用你們，改變

　　我說話的嗓音

　　學習你們，你們這些石頭上水的行走

　　風在風中的行走，路在路上的行走

　　還有蘆葦的行走，村莊的燈火在回歸塵埃中

　　緩慢的行走，我要用你們，改變

　　我行走的腳步

　　學習你們，你們這些晨光中梳洗的新娘

　　搖籃里的嬰兒，抽旱煙的大叔

　　還有溪水邊洗衣的花嬸，挑著青菜擔子

　　忙著趕集去的兄弟，我要用你們，改變

　　我內心的準則

　　學習你們，你們這些青草上無邊的寧靜

　　村莊里的沉默，原野上的廣闊

　　還有天空的藍，大地的綠，麥桔垛在村邊

　　坐成的佛像，我要用你們，改變

　　我詩篇中的旋律

　　祝福村莊

　　原野空了，村莊就是這空無的

　　主人，北風的傾聽者

　　村莊就是這霜天的主人，枯草下

　　蟲豸的主人，牛棚里馬燈的主人

　　你在塵土中找到我

　　捏塑了我，給了我的行走和嗓音

　　你在綠葉上，為我寫出太陽的詩句

　　又讓我的親人把我領走

　　你就青草上，住在糧囤里

　　冬天的每一粒糧食，都有你的身影和話語

　　今夜的房舍，穿著厚厚的

　　棉衣，遠近的樹，向村中疾走

　　你說，你是塵埃，也是土地

　　懷抱著生命和白骨

　　農業經濟

　　玉米們走來，攜帶著天空的

　　蔚藍和大地的堅實

　　像人四處游走，被村子里的驢叫聲

　　張揚，它戴著大哥的舊草帽

　　坐在我的午睡邊，落淚

　　它說今年的雨水不如往年

　　起風了。那寬大而油綠的葉子

　　隨風擺動。下午二點整

　　它站在村南的坡地里

　　一起用力，撬動了農業板塊

　　使上證綜合指數開始微微泛紅

　　在歡呼的交易大廳里

　　它穿行在人群中

　　使我的袖口上沾滿了露水

　　雨檐

　　雨檐不說話。走遍鄉村

　　我沒有遇到一個，說話的人

　　黃昏，我家低垂的雨檐

　　穿著塵土的衣裳，散發著博物館的氣味

　　它們不說話。從開始到結束，從生到死

　　與村莊別的事物一樣，不說話

　　雨檐低垂著，是鄉村全部的姿態

　　它們不說話。像那些莊稼，牲畜，流蠻

　　從不說話。低垂的雨檐

　　像大哥的臉一樣破舊，像大哥一樣不說話

　　沿河一帶的野菊花，是鄉村唯一剩下的嘴唇

　　但它只對塵土說話

　　燈火

　　一棵莊稼就是一盞燈

　　一個人就是一盞燈

　　燈火，是大哥的經歷

　　是莊稼拔節的聲音

　　是村莊漂在大水上的姿勢

　　燈，墜入黑暗

　　照見的還是黑暗

　　它只是緊緊地抓著那些能夠觸摸到的

　　并把它們帶走

　　深深打磨

　　我看到一把又一把刀子

　　插進事物的內臟

　　一種事物在燃燒

　　把陰影投放到墻壁上，在人的內心

　　產下黑暗

　　借助黑暗的翅膀飛翔，燈火

　　輕盈，細致，搖擺

　　大哥帶領著身后這些燈火

　　用自身的黑暗喂養它們

　　它孤獨地走在自己的光里

　　它的話語，很快

　　就成為它自己的形體

　　搖搖晃晃，多像病中的大哥【原標題：馬新朝詩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