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幻河》的出版,是馬新朝詩歌道路上的一個里程碑,這部包含著詩人雄心的作品,將一條大河的命運和人的命運聯系在一起,他試圖徹底摒棄很多人在書寫黃河時那種空泛和空洞的虛假抒情,也就是說,他著力于破除“黃河”這個早已被抽象的概念所禁錮扼殺的詞語的硬殼,重新將一個詩人帶著體溫和血肉之感的生命融入其中,從歷史、時間、地域、人的生活中找到互相之間的聯系,構筑成一條帶有鮮明個人特征的宏大河流,并為一個文化傳統增添上新的筆墨。這本詩集獲得了魯迅文學獎,為詩人帶來了更多的聲譽。我將這部詩集看做是詩人早年的詩集《黃河抒情詩》的發展和升華,因其精心的結構性和內容與形式的契合而成為他書寫黃河這一民族象征的代表作。從這些詩篇中可以讀出詩人對于重建史詩的抱負,他愿意像墨西哥詩人帕斯完成《太陽石》那樣,也為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鐫刻一部詩篇。在這部詩集完成之后,我注意到詩人再次把筆尖調整回到那些更卑微、更具體的帶著人間煙火的生活中,繼續延續著《鄉村的一些形式》的視角和思索,比如,他后來又出版的詩集《低處的光》,這個書名就是例證。在我看來,從宏大的《幻河》到《低處的光》的轉換,并不是突兀和斷裂的,這兩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系和秘密通道。蓋因《幻河》的宏大必須以人的具體生活來支撐,而人的生活則必然地在塵埃之中,正如歷史本身也在塵埃之中一樣。只不過,《低處的生活》更多地貼近我們每日的日常狀態,而想要在這樣一個喧鬧淺薄的實用主義時代寫出生活的真相,在最低處的塵埃里,恰恰是一個詩人最正當的位置。在這部詩集里,他寫到過人們常見的喜鵲,寫到過在爛泥里打滾的豬,寫到過商城遺址和冬天的公園,也寫到和友人的小酌,以及獨處時細膩敏感的冥想。他在詩中對自己說:“重下”,像一塊低處的石頭那樣,他希望塵埃把自己掩埋;他在《表達》這首詩中,也表達了他的詩學理想和生活立場,那就是“低下來/低下我全部的思維/血,還有肉體”,因為他深深地知道,只有“在我成為一粒塵埃時/我才能看清楚另一粒塵埃,和一個/塵埃的世界。”
詩人警惕于高高在上的姿態,警惕于獲得塵世道德豁免權的優越感,他知道自己首先是大地之子,唯有像草芥和泥土那樣,才能擁有真實的觀察世界的目光,才能獲得更為頑強的生命力。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更多的真相不被訴說,內心的信仰被詩人體察,但卻被時代所遮蔽,正如他在詩中哀痛地說:“我知道你在,你存在于不可能之中。”而他想要指出的則是:“只是有一個嘴唇/被石頭封著。”一個象牙塔中的詩人不可能看到這一切。作為詩人的馬新朝想要努力的是:讓這個被封上的嘴唇開始說話,就從低處的塵埃里,就從“骯臟而瑣碎”的生活中。他的努力,我們已經看到了。藍藍【原標題:朝向塵埃的努力——淺議馬新朝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