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四十年后進京,以國師身份現身政治舞臺
數次“腦力激蕩”的斗法故事,還原一個鮮活多彩的高僧慧忠
引子
既是千頃香嚴,皇封寺院,它的建筑,從山門開始,便非同一般。山門華貴典雅,兩邊八字墻高達11米,乍一見,我有點吃驚。
進山門后第一座殿韋馱殿,是倒座式建筑,正門朝北向著院內,背門朝南向著院外,即所謂坐南朝北。寺內老和尚巖清說:“背門平時不開,只在很重要的大人物來時敞開。”
自韋馱殿向北走,又有一座小巧玲瓏的接官廳,正脊十米、垂脊四條,四角挑檐,屬硬山式建筑。唐代寺院即有此設施,之后歷代重建。這座接官廳,為“大清光緒五年三月初三修建”。
“此種設施,別處罕見。歷朝歷代從京城到地方的主要官員來到香嚴寺,方丈或住持以最高禮儀迎到接官廳前,不用走下臺階,送官同樣到此為止。”侯惠敏道。
從八字墻到韋馱殿再到接官廳,建筑設施“逾規越制”,昭顯出這所寺的特殊地位。這種地位,拜修行并埋骨于此的慧忠所賜。
慧忠在白崖山黨子谷修行四十年,之后進京,用佛法影響國事,以國師身份出現在政治舞臺上。這一時期,他道譽日隆,法傳甚廣,作用日益凸顯。他的個人活動,在史籍、佛典中時時出現,其“職場生涯”數次遭遇高人挑戰,“腦力激蕩”的斗法故事,驚心動魄。給我們涂抹出五顏六色一慧忠。
故事一智破“讀心術”
佛經講,佛家有六通,即天耳通、天眼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盡通。東晉佛學大師道安認為,禪定修到高深境界,有“六通”之能時,“舉足而大千震,揮手而日月捫,疾吹而鐵固飛,微噓而須彌舞。雷霆不能駭其念,火燒不能傷其慮”。
淅川縣史志研究室主任明新勝認為:“這些,并非佛門大師參禪學佛目的。比如慧忠斗三藏,不以六心通為能。這一故事,《五燈會元卷第二》有記載。”
《五燈會元》為中國佛教禪宗史書,宋代人輯錄,記載歷代禪宗大師事跡語要。為禪宗重要著作。
需要指出的是,慧忠斗大耳三藏,也有資料認為是發生在唐代宗時期之事。
話說有一天,從印度來了號稱大耳三藏的和尚,說是得了“他心通”——讀心術,看著你就知道你心中想啥。肅宗命慧忠驗證。
慧忠看不起大耳三藏招搖,首先發問:“請你說說,老僧現在心在何處?”
大耳三藏道:“你是一國之師,怎么卻到西川看賽船?”
國師不動聲色,道:“請你說說老僧現在心在何處?”
大耳三藏第一次得了手,這次更肯定:“和尚是一國之師,怎么卻到天津橋上看耍猴?”
慧忠沉默良久,再問:“請你說說,現在老僧心在何處?”
大耳三藏聽到第三問,久久不敢作答,道:“我猜不出來了。”
慧忠并不想為難異國僧人,他認為天子如迷戀神功異術,必殃及百姓。他要殺殺大耳三藏威風,斷喝道:“你這個野狐貍精,你的心通在什么地方!”
大耳三藏臉都嚇白了,他乞求地望著慧忠,慢慢搖了搖頭。
慧忠舉重若輕,斗敗了大耳三藏。肅宗從兩人身上分出了高下,對慧忠更敬重了。
故事二巧破“異能術”
佛道融合,慧忠時代一直存在。
唐大歷八年(公元773年)九月,慧忠在全國選拔佛道兩教經律名士,組成“三師七證”,制定了佛道兩教擇取入門弟子的章程制度。他在為佛教爭取“優惠政策”的同時,也不忘給道教爭取。比如他要求政府在淅川白崖山建了長壽寺(香嚴寺前身),還要求在武當山同時建道教寺院。兩教共同發揚光大。
佛道斗爭,慧忠時代也一直存在,兩派都要爭奪“話語權”。慧忠只有在一次次“斗法”中獲勝,才有光大本教的資本。
這則故事,出自《欽定四庫全書·佛祖歷代通載》。
《欽定四庫全書·佛祖歷代通載》元代念常禪師著,內容以禪宗為佛教正統,上起七佛,下至元順帝元統元年(公元1333年),廣載佛教史實,并對歷代皇室大臣興廢佛教事跡按年記述,于后世深具參考價值。
唐至德二年(757年),陽春三月,肅宗得一能掐會算的道人太白山人。他令其和慧忠相見。兩人一見,斗起機鋒。
國師平和發問:“不知道長擅長何術?”
山人道:“知山知地知人文,算生算死算萬物。”
慧忠笑道:“不知道長所居之山是雄山還是雌山?”
山人茫然無答。國師再問:“你腳下之地又是何地?”
山人如墮五里霧中,道:“且容我掐算。”
國師又道:“不用算了,你既識字,且看我寫的是什么?”隨手在地上畫了一橫。山人道:“是一呀。”
慧忠笑道:“土上加一橫,難道不是王字嗎?你所站的是王地,還用掐算嗎?你說說,三七是多少?”山人一口咬定:“二十一。”慧忠道:“三七難道不是十嗎?”
慧忠見山人呆若木雞,轉臉問肅宗:“這人問山不知山,問地不知地,問字不知字,問算不知算,陛下打哪弄來這活寶?”
肅宗指山人道:“朕有國位不足為寶,國師是寶。”
故事三勇破“無明術”
香嚴寺東北兩公里處,有一條五公里長的峽谷名坐禪谷。寺碑記載,慧忠曾在谷內開辟室外道場,坐禪修煉。時日久遠,遺跡無存。當代人在青山綠水間附會出很多東西,還在懸崖石洞內塑了慧忠像,那座像,看上去一派“無戀無厭”的逍遙自在。
慧忠擔當兩任國師期間,果能如此自在安然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要與唐代國教道教爭奪話語權,還要與長期挾制唐政府的宦官集團“博弈”。紅塵與佛塵間他來去自如,入世的生活與出世的人生把握得當,這種個性,其實蠻現代的。
他與魚朝恩之斗,凸顯的不止佛家智慧,還有政治智慧。
慧忠故事,同樣出自《欽定四庫全書·佛祖歷代通載》。
唐代宗廣德元年(公元763年),代宗召慧忠談話。魚朝恩來了。
魚朝恩在玄宗時任黃門侍郎,代宗時權傾朝野,朝臣們恨他又不敢言。慧忠早有耳聞。
對于慧忠名望,魚朝恩“羨慕嫉妒恨”,常揚言自己也通佛法。
這回,他走到國師面前,鋒芒畢露地問:“佛法所講的無明(即愚昧無知)是什么?無明從何而起?”
慧忠聽出話外音。魚朝恩權傾朝野,只有慧忠不買賬,在魚看來,這便是無明,不知道權力利害,是“二桿子”。
在慧忠看來,魚朝恩正是“無明”典型,一個宦官,飛揚跋扈,積怨甚深,如坐火山口上,死期將至尚得意揚揚,不是很可悲嗎?
慧忠道:“我聽說鳥快死時必聞滿腔哀音,人快死時必現滿臉衰相。人之生死如萬物之榮枯。看開者為上人,以平靜心相處者為中人,將死之人而現滿臉衰相者必為下人和奴才。”
代宗道:“此話怎講?”慧忠道:“奴才問佛法,若無根之草盼天雨。”
魚朝恩聽句句罵自己,臉現怒色。慧忠微笑對魚:“大人,這就是無明,無明便是從此而起。”
魚朝恩專橫慣了,又高聲道:“民間有人說國師今天已成佛,是嗎?”
慧忠反問:“朝廷有人說你是天子,是這樣嗎?”魚嚇得面如土色,俯身在地說:“死罪,死罪,朝恩怎敢稱天子。”
慧忠坦然一笑:“我不是佛,正如大人不是天子。”
魚又生計:“國師常認自己為凡夫,難道以后沒成佛之時嗎?”
慧忠道:“我以后會成佛的。請問大人貴姓?”
魚朝恩道:“姓魚。”
慧忠道:“我成了佛就不叫慧忠。大人以后如果作了天子,莫不是也要改變姓氏,不姓魚了嗎?”
魚朝恩再次伏地道:“死罪,死罪。朝恩以后再不敢和國師論佛法了。”
代宗先微笑閉目聽兩人斗嘴,聽著聽著代宗心里震驚:魚朝恩勢力太大,莫不是國師提醒我?代宗開始有了殺魚的念頭。之后,代宗果然設計擒殺了魚朝恩,應了慧忠的預言。【原標題:機巧斗法贏得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