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鼓板流水絲弦云霞霓裳生于淇奧歸于淇奧,生旦凈丑唱念做打鶯吟鵑詠古也淇韻今也淇韻。淇河作為鶴壁的母親河,亙古以來哺育了無數的優秀兒女,更是孕育了燦爛的地域文化。集戲曲、建筑等藝術精髓于一身的淇河文化活化石——白龍廟古戲樓,無疑便是這條文化長廊上一顆歷久彌新的明珠。盡管歷代對這座古戲樓的文獻記述、考證研究著墨不多,但其文化價值和藝術地位依然不可小覷。也正因為如此,這座古樸神秘的戲樓,才給我們今天留下了更多探究的空間。
白龍廟位于淇濱區上峪鄉白龍廟村北部,由廟中碑刻及地方志可知,白龍廟正式名稱是威惠龍王廟,白龍廟是當地人對威惠龍王廟的俗稱,其創建時間可追溯至明永樂十四年(1416年)。崇禎年間所修《湯陰縣志》說:
“栢尖山威惠龍王廟在縣西四十五里鹿樓社,永樂十四年主簿李元創廟于龍潭之南,成化五年知縣尚璣重修立碑。歲亢旱,邑人禱雨于此往往靈應。每年四月初一日祭。”
祭神的目的是討好神靈以換得庇佑,民間祭祀的方式主要靠歌樂表演以達到娛神的目的,所以民間神廟祭祀就和戲曲文化結合了起來。一般來說,神廟坐北朝南,在其南面往往有戲樓與之相望,白龍廟今存戲樓正是。戲樓位于山門之外,距山門下臺階約15米,距山門32米,與白龍廟主體建筑在同一條中軸線上。
關于戲樓的創建時間,1999年版《鶴壁市郊區志》稱,“始建于明永樂十四年(1416年)”。此說顯然將廟院和戲樓視為同時始建,然而白龍廟內有斷碑曰:“……廟貌更新,享祀不忒……經風霜月雪,往往不能安于歌舞以暢報答之情……同社公議為戲樓一座,摹化四方……”盡管碑文殘缺不全,但據此不難推斷,戲樓晚于廟宇建設無疑。
今世志書與遺存實物相左,不足采信;斷碑的形制、工藝并無明顯年代特征,單單據此也難推斷。戲樓的身世,還是交由戲樓自身訴說——
從形制、建筑風格看,白龍廟戲樓與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成于明末清初的浚縣浮丘山碧霞宮戲樓好有一比,盡管前者完整程度不及后者。目前正在進行的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普查人員也傾向于白龍廟戲樓系清代建筑的觀點。
從現已占有的實物和文獻資料出發,我們至少可以保守地認為,明末清初年間,當地在某次重修白龍廟之后,開始多方募集資金,戮力大興土木,為的是一河兩岸的長久安瀾,同時也為子孫后代留下了這筆不可多得的財富。
戲樓坐南朝北,建筑式樣古樸,結構精巧,戲樓前后雙幢疊加,前后相通,互相勾連。前臺與后臺瓦口相接,中間砌有排水道。后臺兩側山墻向前延伸了一定長度,前臺的五架梁搭在其延伸部分上,使整個戲樓形成一個整體,由此可見前后臺系同一時期修建。
前臺為六檁卷棚頂,筒瓦覆頂。面闊三間6.14米,進深4.14米。臺基高1.33米,青石砌成。檐下立石柱四根,束腰方形鼓鏡柱礎,柱上刻有楹聯。檐柱間裝飾有簡易的掛落,承小闌額、平板枋。明間補間斗拱2朵,左右次間補間斗拱各1朵。后部青磚砌墻,有上下場門各一,與后臺相通,青磚拱券門,外嵌木質門框。
后臺建筑系硬山頂,筒瓦覆頂,五架梁。其下部自地平起1米系條石所砌,上部為方磚砌成。進深4.64米,面闊與前臺同寬。兩側山墻及后墻各有一窗,該窗形制特殊,于外墻面為圓形輪廓,于內墻面為方形輪廓。后墻的左下方有一特殊石質構件,類似水流,距地面高度約有35厘米,當是演出時戲班在后臺處理污水之用。
白龍廟戲樓前臺立有四根石質檐柱,上刻楹聯。中國古代建筑的主體結構,如梁、柱、枋等構成房屋的關鍵構件,其用料以木材為主。梁思成在《中國建筑史》中略舉中國建筑“屬于結構取法及發展方面之特征”時,所列第一款即為“以木料為主要構材”。他說:凡一座建筑物皆因其材料而產生其結構法,更因此結構而產生其形式上之特征。世界他系建筑,多漸采用石料以代替其原始之木構,故僅于石面浮雕木質構材之形,以為裝飾……中國始終保持木材為主要建筑材料,故其形式為木造結構之直接表現。白龍廟戲樓的四根檐柱皆用石料,這固然體現了當初戲臺建造者希望其長久留存的良好愿望,也與當地的自然條件有一定關聯。
白龍廟村所在的上峪鄉在太行山東麓的低山地帶,多山地或丘陵。據當地的蘇連群老人說,戲樓這4根柱子“都是從八里外的老望巖抬來的,那里的石頭好刻字,現在老望巖還留有采石的舀子。老輩人講,柱子是從嶺尖小道運過來的,現在小道上還有人走。”“老望巖”即老望巖村,同屬上峪鄉,在白龍廟村西,兩地間直線距離約2.5公里。當地人所講的“八里”,是就人們日常所行山路而言。
石柱采用減地平面線刻的雕刻技法,即在磨制光平的石面上用陰線刻劃好物象后,將物象輪廓以外減地,使物象呈平面凸起。這種雕刻技法在東漢中晚期已經發展成熟。四根石柱鐫刻風格一致,文字四周刻有紋飾,刻線細膩。
建筑工藝考究的神廟劇場往往都刻有楹聯。形制上,神廟劇場的戲樓楹聯大多數為木質,金字,黑底(或紅底、藍底)。至于建筑規模較小或地處偏僻的廟祠,其戲樓或未雕刻楹聯,多在演出前臨時張貼紙聯。戲樓楹聯的內容亦頗有講究,要雅俗共賞,適合各類觀眾。白龍廟戲樓雖地處偏僻,建筑規模較小,但因其刻于石柱上,故其內容亦非隨意選取。古人以文字鏤于金石,意在傳之久遠,往往撰文考究。
白龍廟戲樓角柱所刻楹聯為:
世務總空,何必以虛為實;
人情無定,不妨借假作真。
平柱所刻楹聯為:
盍往觀乎,父老閑來消白晝;
亦既見止,兒童歸去話黃昏。
角柱楹聯所謂“以虛為實”、“借假做真”等語,含有勸世的哲學意味,類似內容在戲樓楹聯中常有出現。戲劇的重要特征是模仿,戲臺楹聯不僅概括了戲劇尤其是中國傳統戲劇的美學特征,也反映了戲劇藝術的社會功能,即使觀眾在觀看時受到感染,情感得到“宣泄”或“凈化”,由此而達到娛樂或教誨的目的。含有教化意味的戲樓楹聯楹聯數量眾多,形式多樣,已為學者所論及,本文不贅。
與角柱楹聯相比,白龍廟平柱楹聯則較為富于生活氣息。聯中“父老閑來消白晝,兒童歸去話黃昏”兩句是通用的典型的戲樓聯。白龍廟平柱楹聯在舊聯上下句前分別加入“盍往觀乎”與“亦既見止”之語,此兩句聯語皆典出《詩經》。
“盍往觀乎”句出自《鄭風·溱洧》。相關部分原句為: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溱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曾之以芍藥。
溱水、洧水是春秋時期鄭國的兩條河流。按照鄭國的風俗,在每年的上巳節(農歷三月初三),人們要在溱洧二水之濱舉行游樂集會。這是先秦時期一種帶有狂歡性質的民俗活動,也是男女青年理想的社交場合。上引詩句擷取了一對男女拈花相謔的有趣場面。其中“且往觀乎”是女子所言,邀請男子到水邊游觀。“且”有“又、再”的意思。白龍廟平柱楹聯的上聯,將“且”改作“盍”。“盍”,副詞,相當于“何不”,表示反問。“盍往觀乎”意為:何不去看看?
“亦既見止”句出自《召南·草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此詩寫的是一位女子思念丈夫,抒發離別之苦。從草蟲鳴跳的秋天到采薇采蕨的春天,丈夫出外未歸,而她只能想象著重聚的情景。“亦既見止”句中,亦,語氣詞,無實義。既,已經。止,句末語氣詞,無實義。將其從詩篇中抽離出來,意思是已經看過了。“亦既見止”與上聯的“盍往觀乎”相對,同出《詩經》之典,一問一答,可謂巧妙。
白龍廟戲樓平柱楹聯的作者化用《詩經》成句,對原本通用的舊聯加以修飾,增加了它的文化蘊味,達到雅俗共賞的效果,楹聯的撰寫者必定是熟稔《詩經》的讀書人。
在這座古老的戲樓上,至今仍不斷進行戲劇活動。據老鄉說,每年農歷二月初一到初三,白龍廟村都要組織演出,連唱三天,十分熱鬧,一般是鄭州和菏澤的豫劇、滑縣的大平調。至于劇目,則是劇團提供戲報,讓老百姓自己點戲。很多外村人也前來觀看。除此之外,近年來白龍廟景區會不定期地舉辦一些演藝活動。這些演出活動即在白龍廟戲樓進行。因戲臺面積較小,有時演員在戲樓東側的空地進行表演,這種情況下,戲樓則是樂隊所在。
由此觀之,白龍廟的祭祀活動及相應的娛神演戲之習俗,由來已久,成為定制。白龍廟的祭祀和演出活動相輔相成,宗教與戲劇結合,成為當地百姓生活的重要內容。
白龍廟戲樓歷經數百年的風霜雨雪,至今保存較完好。這固然與其以石料為主要建筑材料有關,更與人們的保護密不可分。在這樣遠離喧囂的鄉村中,能看到前人留下的戲樓,十分不易。我們應當更加珍惜這珍貴的文化遺產,使之傳之久遠。(王克家)【原標題:淇河白龍廟古戲樓新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