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已知的唐宋窯址中,為外人首次發現的先例,恐怕是以河南焦作市的當陽峪窯為絕無僅有。”著名古陶瓷專家、清華大學教授葉 民先生2001年在《考察河南窯址紀略 磁州窯型出類拔萃的榜樣——當陽峪窯》中如此“開門見山”。
最初發現當陽峪窯的,是英國人司瓦洛先生,時在1933年。
司瓦洛長期居住在當時的河南省省會開封,從事古陶瓷收藏,是一位陶瓷收藏大家。1933年,他獲聘焦作“中福公司”時發現了當陽峪窯。
這里先說一下“中福公司”。
焦作是一座煤城,焦作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是焦作市的骨干企業,前身是焦作礦務局,焦作礦務局前身是中福公司聯合辦事處,中福公司聯合辦事處前身是福中公司,福中公司前身是英國的“福公司”。
“福公司”是在英國注冊的一家公司,注冊資本2萬英鎊,政治背景極深,意大利首相羅迭尼有100英鎊股份,英國王后快婿勞爾吶與其他顯貴大員亦有股份,倫敦勞脫確特洋行是其后盾。
1898年6月21日,中英在北京簽訂協議,福公司進入焦作,開采“懷慶左右、黃河以北諸山各礦”,得利以35%報效朝廷,60年后產業悉數歸華。此外,為了“洋務”,還對福公司修建鐵路、興辦學堂提出具體條款。所以,此后幾年,全長300多華里的道清鐵路出現了,中國第一所高等路礦學堂——焦作路礦學堂出現了。它是清政府、李鴻章推行的“洋務運動”深入中原內陸的產物。
福公司“井巷工程完備”、“煤炭成本低廉”,售價只有土窯的五分之三。在此以前,數以千計的土窯星羅棋布,焦作生產煤炭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
福公司嚴重影響了當地窯主乃至窮苦百姓的生存空間。為與福公司抗衡,1914年8月8日,當地小土窯聯合起來組建起“中原公司”。為避免中原公司和福公司長期爭斗,兩敗俱傷,加之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中華民國外交部提出組建“福中公司”。1915年6月1日,“福中公司”在焦作成立,它是河南最早的大型中外合資企業,也是一戰爆發后,民族矛盾趨于緩和的產物。
1925年,上海“五卅”慘案發生后,中共中央發表《為反抗帝國主義野蠻的大屠殺告全國人民書》,羅章龍、何叔衡等到焦作指導工運,焦作煤礦工人大罷工拉開序幕,直到1933年都未能恢復正常生產。
1933年6月,在國民政府的強烈干預下,中原公司、福公司依照中國法律,在焦作成立“中福公司”——中福兩公司聯合辦事處,雙方第二次合作經營。第一次福公司名稱在前,第二次中原公司在前;中原公司稱第一礦廠;福公司稱第二礦廠。
就在這一背景下,司瓦洛獲聘“中福公司”;本在開封從事古陶瓷收藏的司瓦洛,在焦作發現了當陽峪窯。
煤與瓷土是共生資源,燒造瓷器亦離不開煤炭資源——焦作煤炭“質堅色美,無煙無臭”,豈能不產上好之瓷!
從當陽峪瓷窯,到福公司、福中公司、中福公司、焦作煤業集團,只是一種產業轉身……
發現“瓷谷”
司瓦洛在焦作如魚得水,他經常從當陽峪百姓那兒收購古瓷。
古瓷一旦進入市場,盜掘難免瘋狂。不但就地賣給司瓦洛,而且賣到了北京、上海、開封等。
1934年,司瓦洛邀請瑞典工程師、關心中國考古學與古陶瓷的卡爾貝爾先生考察當陽峪窯,并在國外學術期刊上刊發了《關于焦作陶瓷器的記錄》。而今,游走在當陽峪瓷窯遺址,1934年的“景象”自然不再;記者回不到1934年,只好在此粗略整理《關于焦作陶瓷器的記錄》,一窺那時當陽峪的風貌——
太行山坐落在焦作鎮的北邊,離焦作鎮有一里多地。這個山里有很多復雜的山谷,當陽峪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又寬又深的山谷。現在這個山谷變成了大片農田,過去從村口到山谷深處大約一里地都是瓷窯。谷的兩側都是黃土斷崖,高度由數尺到20尺都有,斷面埋著不少窯口。這個山谷有多少窯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有400個。
窯是在黃土斷面上挖成的,就像蜂巢一樣。盡管很多窯已經埋在黃土之下,但那露出的煙囪與黃土斷面上那一個個匣缽與窯壁,講述著這里曾經的輝煌。窯址中散落的匣缽碎片很多,道路上的臺階與農家的土墻,都是用這些東西建成的。
這個溝谷被兩側的小山丘夾峙著,丘上是當陽峪村。村中散落著無數瓷片,我發現有像紙一樣薄的瓷片,非常漂亮;還有上了各種各樣釉色、很漂亮的瓷片,散落得到處都是。我對其種類的多樣性,感到吃驚。
往山谷里走,古窯址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絞胎瓷的美麗瓷片。是用白色的瓷土與紅色的瓷土絞為一體做成的。這種瓷器可能是一位特別有名的陶工的作品。絞胎瓷不管在村落里還是古窯址,都能發現。司瓦洛收集了非常多的瓷片,看了瓷片大概知道器物的種類與形狀。
在一個地方,我發現十分少見的并有定窯風格的瓷片,純白的瓷胎上涂上褐色釉燒成的瓷片(紫定類瓷片),非常漂亮,做工也非常好。第一次看到時,還懷疑是后世的作品。由于在窯址確實發現了鈞窯風格的瓷片,所以應該就是宋代的瓷器。瓷片光澤特別強,瓷胎像紙一樣薄。司瓦洛收集的也不乏這類瓷片。但是很少見到完整的瓷器。
以上兩種(絞胎瓷、紫定)是當陽峪窯燒出的非常優秀的瓷器。
但是,當時當陽峪窯要滿足很大范圍的需要,所以也燒了很多北方中國其他類型的瓷器(“磁州窯系”類型的瓷器)。司瓦洛也收藏了很多,黑色的花紋瓷器多為壺和甕,白色刻花的多為枕。鐵繪花紋(鐵銹花)大致上都是鳥、蟲、竹、唐草(中國傳統圖案,多取忍冬、荷花、蘭花、牡丹等花草,藝術處理后,呈“S”形波狀曲線排列,構成連續圖案,造型多曲卷圓潤,通稱卷草紋,因盛行于唐代,故又名唐草紋)等種類。在白底上用黑色或褐色畫出了北宋獨特的自由奔放風格。
刻花手法做的瓷器,一般都帶有紅色或暗紅色,有時還會有蛋殼色的瓷片。圖案多是像唐草一樣的有象征意義的各種曲線,非常自由豁達。
在當陽峪,還有鈞窯,窯址里發現很多缽的碎片。瓷胎為灰色堅硬的半瓷質,瓷胎上涂有美麗鈞窯風格的釉。同時發現很多小的色板,有一些做得非常好。有的色板標有一、二、四、六等號碼,好像是為了區別釉的顏色。
一說起編號的鈞窯,誰都會聯想起鈞瓷中特別優秀的水盤與花盆之類的瓷器。只要是優秀的鈞瓷,其底部肯定會刻有數字。這些數字是根據釉色不同而不同,還是器型大小不同而不同,現在看來都說不通。汝窯、官窯、龍泉窯等相對釉色變化很少的瓷器上,沒有刻數字。只有釉色變化特別多的鈞瓷刻有數字,就很值得我們注意。
另外,當陽峪窯還燒制兩種瓷器。一種是像人、動物、塔、小壺、水注之類的玩具,另一種是宋三彩。
按照卡爾貝爾先生的這一報告,他到了一個他自稱“瓷谷(Potter's Valley)”的地方——當陽峪窯場集中在一個山谷里。
卡爾貝爾先生在報告中將新發現的這座瓷窯稱為“theChiao Tso Potteries ”,“ChiaoTso”曾迷惑了日本著名古陶瓷專家小山富士夫先生:我從來沒有查到過這個名字用漢字應該怎么寫,手邊的地圖里也沒有找到與之對應的地名;也好像不是修武縣的古名,問別人也沒人知道;最近從查過詳細地圖的藤田國雄先生那兒才知道,原來它是“焦作鎮”。
“ChiaoTso”困擾了小山富士夫先生,“Potter's Valley”也困惑著記者。
記者就此詢問當陽峪村村民、現在圓融寺上班的焦太慶先生,他也鬧不明白。
焦先生騎著電動車,記者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