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感覺還比較“浪漫”,大家說說笑笑,數著星星,貪婪地嗅著晚春曠野上散發著麥香的空氣。有的男生還不時吼上一兩句粗獷的民謠。下半夜則遭了罪,4月中旬的夜晚,晝夜溫差很大,寒意襲人。
后來大家戲稱這是為二里頭貴族“守夜”。
神秘的大型綠松石器
隨即,我們緊張而有序地清理著3號墓室。在墓主人的骨骼顯露之前,已經有一些靠上的器物開始露頭,其中包括細小的綠松石片。我們對綠松石片的出土并不驚奇,根據以往經驗,它應該是嵌綠松石牌飾的組件。但隨著揭露面積的擴大,我們開始意識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發現。
綠松石片從墓主人的肩部開始,直到胯部一帶,斷續分布,總長超過70厘米。要知道,迄今為止,鑲嵌牌飾僅10余件,其中絕大部分長度都在15厘米左右,最大的一件異形器的長度也只有20余厘米,而且一般都有銅質背托。3號墓的綠松石片則分布面積大,且沒有銅質背托。墓主人肩部一帶的綠松石片位置較高,較為零星散亂,我們推測系棺木腐朽塌落時崩濺而致,因而對其保存狀況并不樂觀。位于墓主人腰部附近以及胯部一帶的綠松石片則保存較好,有些還能看出由不同形狀的綠松石片拼合而成的圖案。這頗令我們激動,以往在龍山時代到二里頭時代的貴族墓葬中就曾有大量的綠松石片集中出土,這些綠松石片原來都應是黏嵌于木、皮革或織物等有機物上,但出土時大多散亂而無法復原其全貌。散亂的原因,除了棺木朽壞時為墓葬填土壓塌外,也不排除清理者缺乏整器概念或清理經驗。
因此,3號墓的這一發現彌足珍貴。但綠松石片極為細小,每片的大小僅有數毫米,厚度僅1毫米左右。這使得清理極為困難,稍不留意,甚至用嘴吹去其上的土屑都可能使綠松石片移位。而一旦有大面積的移位,則以后不可能對原器進行復原。
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清理得越細越不利于今后的保護和復原。于是緊急向社科院考古所李存信技師求援。李存信建議,即便他們趕赴現場,因條件限制,也很難在極短的時間內完好地揭取出來,最好是先整體起出,運回室內,再按部就班地清理。
于是,我們停止對大型綠松石器的細部清理,在平面圖上標示出已知的大致輪廓,準備好木板、繩子、鋼絲、石膏等物品,準備整體起取綠松石器。
按照田野操作規程獲取了墓葬的基本數據后,我們開始整體起取大型綠松石器。當然,最為理想的是將整座墓全部起取,但依當時發掘現場的條件是不可能的。最后,我們把墓主人頸部的海貝串飾也納入了整體起取的范圍,即從墓主人的下頜部(頭骨在發掘前已被壓塌)取至骨盆部。好在墓以下即為生土(未經人類活動擾動過的土),將下部和周圍掏空,塞以木板,周圍套上已釘好的木框,再在木框與土之間填以石膏漿,上部精心加膜封蓋。然后用鋼絲捆好木箱。這一長1米多、寬近1米的大箱,由6個小伙子吃力地抬上了吉普車,送回位于二里頭村內考古隊的住地。
到了住地,放在哪兒又成了問題。因為木箱內還有銅鈴,恐怕會成為竊賊的目標。抬到二樓太困難,而一樓除了我的臥室兼辦公室、值班室外,都無人住。于是有技工建議:“隊長,還是先放到你屋里吧!”也只好這樣了。20余年的考古生涯,我已不介意與我們的研究對象——數千年前的死者“親密接觸”。就這樣,這個二里頭貴族與蓋在他身上的那條綠松石龍與我“同居”了一個多月,直到它被運到北京。
“超級國寶”碧龍游出水面
由于北京的清理條件比我們隊里好得多,我決定把大木箱運回北京。我們的吉普車費盡周折,才把大木箱安全送到了北京。
經過近兩年的等待,到2004年夏天,專家李存信開始揭開箱蓋進行清理。從小心翼翼地剔鑿去石膏,一直到總體輪廓出來,頗為不易。當看到我們為之付出艱辛努力的這件寶貝,居然是一條保存相當完好的大龍,頓感此前一切豐富的想象與推斷都變得黯然失色。當你從上面俯視這條龍時,感覺它分明正在游動;當你貼近它碩大的頭與其對視時,它那嵌以白玉的雙眼也在瞪著你,仿佛催你讀出它的身份。就這樣,一件大型綠松石龍形器逐漸“游出水面”。
這件龍形器放置于墓主人的身上,由肩部至髖骨處,與骨架相比略有傾斜,頭朝西北,尾向東南。由2000余片各種形狀的綠松石片組合而成,每片綠松石的大小僅有0.2~0.9厘米,厚度僅0.1厘米左右。綠松石原應黏嵌在木、革之類有機物上,其所依托的有機物已腐朽,僅在局部發現白色灰痕。全器整體保存較好,圖案清晰可辨,僅局部石片有所松動甚至散亂。由銅鈴在龍身之上這一現象看,可以排除龍形器置于棺板上的可能。又據以往的發現,銅鈴一般位于墓主人腰際,有學者推測應置于手邊甚或系于腕上,聯系到墓主人側身,而綠松石器與其骨架相比上部又略向外傾斜,這件龍形器很可能是被斜放于墓主人右臂之上而呈擁攬狀。
綠松石龍形體長大,巨頭蜷尾,龍身曲伏有致,形象生動,色彩絢麗。龍身長64.5厘米,中部最寬處4厘米。龍頭置于由綠松石片黏嵌而成的近梯形托座上。托座表面由綠松石拼合出有層次的圖案,多處有由龍頭伸出的弧線,似表現龍須或鬢的形象,另有拼嵌出圓孔的弧形紋樣。
這一大型綠松石龍形器,其用工之巨、制作之精、體量之大,在中國早期龍形象文物中十分罕見,具有極高的歷史、藝術與科學價值。
龍頭部為何有一個略呈矩形的托座?托座上的圖案究竟表現了什么含意?從綠松石龍頭部清理出來后,我就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一日,我憑印象查找曾看過的一件出土于河南新密市新砦遺址陶器蓋上的刻畫獸面紋。再次看到這一獸面紋,我不禁連連感嘆其與綠松石龍頭太像了。你看那面部的輪廓線、梭形眼、蒜頭鼻子,甚至連鼻梁都是相同的三節,簡直如出一轍。最具啟發性的是從新砦獸面伸出的卷曲的須鬢,讓我們茅塞頓開。托座上那一條條由龍頭伸出的凹下的弧線,展現的不正是用綠松石難以表現的龍須或龍鬢的形象嗎?
新砦陶器蓋上的獸面紋與綠松石龍之間的相似性,還有更深一層意義。目前學界普遍認為以新砦遺址為代表的遺存,是由中原龍山文化向二里頭文化演進的過渡期文化,可以看做是二里頭文化的前身。當然這一認識主要是來源于以陶器為主的文化因素的比較。而陶器蓋上的獸面紋與綠松石龍表現手法的高度一致,則從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上彰顯了二者密切的親緣關系。也可以說給綠松石龍找到了最直接的淵源與祖型。
至于以往出土的二里頭文化時期或稍晚的嵌綠松石銅牌飾上的圖案,則大部分應是綠松石龍尤其是其頭部的簡化或抽象表現。因此,綠松石龍又成為解讀嵌綠松石銅牌飾這一國之瑰寶的一把鑰匙。
由于3號墓位于宮殿區內,最接近所在建筑的中軸線,且出土了大型綠松石龍形器,其墓主人身份也要遠高于隨葬銅牌飾的墓主人。綠松石龍形器或嵌綠松石銅牌飾都與銅鈴共出,隨葬這兩種重要器物的貴族,其身份是否與其他貴族有異?如是,他們又是些什么人呢?是乘龍駕云、可以通天徹地的巫師嗎?
龍是中華民族神圣的圖騰,并不專屬于某一族系。因此,盡管文獻上有不少夏人與龍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