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代華

    在自然界里有許多“獨一無二”，人世間也包攬了所有的“絕無僅有”。湖南湘西龍山縣的樹比沖天樓，就是這樣的一個事物，它包攬了這些人們向往的字眼。

    薪火相承400年 

    “靛房河流的油，樹比有座沖天樓。”在河運時代，土家纖夫在太陽河就這樣昂揚地傳唱著，“四川有座峨眉山，離天只有三尺三。樹比有座沖天樓，一只角伸到天里頭。”在土家的古諺里，沖天樓比峨眉山至少高三尺三。 

    就是這個沖天樓，在纖夫的傳唱中、在古諺的心口相授中，在湖南龍山苗兒灘鎮的樹比古村薪火相承了370多年，把古老的土家木工技藝及建筑習俗傳承到了今天。 

    樹比原名“樹碧”，距惹巴拉土家文化風情園4公里，由小樹比、大樹比、狠咱龍、阿枯4個自然寨組成。小樹比、狠咱龍、阿枯是大樹比的外延發展。大樹比全寨88棟民房，其中21棟轉角樓，2棟望月樓，1棟四水屋，1棟土家民居最長間：巴列榻王氏大長間（15排14間，右配轉角樓）。村中除了黎、向、舒、周、田等少數外姓人家外，是清一色的王嘎。 

    樹比王嘎是個外遷的家族，這個信息顯示在“三槐世第”“武庫維新”“竹苞松茂”的匾額中和王嘎始祖墓上。樹比王嘎發端于始祖王江懷的遷入，興于三世祖王福，盛于四世祖王文勝。早期的血統是：王江懷生王情、王朝兩兄弟，為二世祖。王情生王福，為三世祖。這些血脈詳細地記載在擋接比魚塘財狗堡三世祖王福和寨中五世祖王章傲的墓志銘中：三世祖王福是清順治年間人，康熙年間就活躍在周邊的土家山寨。后生王文（勝、林）、王龍（宇、海）4兄弟，為四世祖。沖天樓為四世祖王文勝修建。王文勝生王章（伴、傲）兩兄弟，為五世祖。王章傲生活在乾隆至咸豐年間。從這時起，沖天樓的權屬有了明確的歸屬。正面右側由王章傲血統承襲，左側由王章伴血統承襲，一直沿襲至今。后王章傲生王可（福、貴、雙、瑞、太、文、武）八兄弟，為六世祖。到如今樹比沖天樓已承襲到了第15代。 

    另類經濟的見證 

    一個村莊延續了400多年，一棟樓完成了370多年的歷史穿越，這應該是一個傳奇！ 

    根據經濟學規律，一棟樓、一個古村都對應著一個經濟形態，都包含著一個家族的興衰。樹比古村和沖天樓也始終沒有脫離這個桎梏，“你屋雄（土家地方語，富有的意思）你屋雄，你屋沒起（建修）轉角樓”和“你屋雄你屋雄，你屋沒起沖天樓”的民間俗語揭示的就是這個規律。 

    樹比古村和沖天樓得益于古村強勢的傳統農業和鴉片種植。正因為這個基礎，才有了沖天樓幾百年的傳奇。 

    樹比王嘎興于清初，盛于晚清、民國。最為強盛期擁有一支100多人槍的隊伍，田土權屬延伸到周邊的苗兒灘、靛房、坡腳、它砂、鳳溪、洗車等地域。晚清、民國間，樹比曾一度成為龍山境內的鴉片種植基地。雖然鴉片何時進入樹比的年代已無法考證，但鴉片種植為樹比王嘎老財們帶來的巨額利潤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在夏季，罌粟花開遍樹比山坡地頭，紅的、紫的、白的。為了盡快生產加工鴉片獲得收入，王嘎老財就命令長工在鴉片種植區擇地建造熬制鴉片的土窯。把收獲的生鴉片經過熬煮和發酵制成條塊狀或餅狀的熟鴉片，然后賣到外村去。 

    如今，在樹比名叫王巴饒和廳集的地方，在青松翠柏的掩映下，殘破的土窯仍在講述著歷史的輝煌。 

    天人合一的風水 

    土家人重風水因果，喜歡把結局與命理拴在一起，把寨和屋的枯榮與風水聯在一起。背依綿延的群山，前有拱手作鞠的山巒，左右群山拱衛，山勢呈“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服”之勢；前面河溪蜿蜒，這種形勢被土家人視為風水寶地。而樹比古村背倚血的豹（山名），前望比寨界，左承喜戀寨（山名），右靠多且山；前由靛房河、桑澤溝、廟溝環繞，呈山環水抱、山巒拱衛之勢，與風水“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布局不謀而合。 

    “墳打尖山屋打埡”，這是土家人選擇陰陽宅基地的傳統理念。沖天樓坐南朝北，正面打著比寨界口，正“屋打著埡”，且“埡”后有“山”（案山）。照風水的說法，理想的宅基地要“龍”“穴”“砂”“水”俱全。從沖天樓宅基地選擇和周圍的山水形的布局來看，沖天樓正坐在“山水交融，陰陽融凝”的穴位上，與“龍”“砂”“水”自然形勝共同成就了沖天樓的風水概念。這個概念不但讓沖天樓氣血兩旺，更是讓沖天樓四季沐浴在陽光中，讓樓中人視野開闊，心情舒暢，愿能所及。 

    古時，在進寨的咽喉路口修了一座卡門（寨門），額書 “芙蓉國里盡朝暉”，名曰：卡門榻。這座卡門是按風水中“防守、藏匿”的要求布局，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今天的卡門是后來新修的，也書“芙蓉國里盡朝暉”。莫看今天的樹比交通閉塞，是個特困村，但在那個飽受洪水侵擾、兵荒馬亂的年代可是個風水寶地。 

    面山背水，山環水抱，不但讓樹比古村和沖天樓有了靈氣，更讓沖天樓具備了幾分神秘。 

    “以一概全”純工藝 

    沖天樓建修于清康熙年間，到如今已傳了15代，已有374年的歷史，是土家建筑工藝的活化石。 

    沖天樓由正屋、石階緣、巖平壩、排水溝4部分構成，占地10余畝。沖天樓建筑結構復雜，按前堂后廳的規制建造。前屋為堂屋，五柱八棋；后屋為廳堂，四柱八棋；正屋后為拖步，左右側為偏剎；拖步與偏剎連接處為磨角，又叫龍眼；正屋左右配有轉角樓；大小房間40余間。沖天樓面闊七柱六間，進深正屋四間，拖步兩間；分左右兩區，天廳平整；地基前低后高，前堂與后廳由青石臺階相連。前堂后廳設有神龕，上供家先牌位。神龕上掛匾額。后廳天廳為沖天樓子。 

    古老的沖天樓是可以算出它的長、寬、高的。土家木匠黎代明說，土家民居柱高、柱距、枋距、棋距的尺碼是約定俗成的。如民居棋與棋或柱之間每棋間距2尺5寸，即進深一步2尺5寸；枋與枋之間每枋間距1尺3寸，即高一步1尺3寸；四柱、三柱、五柱之屋在土家民間最為常見。棋的多少因柱的多少而定，其中四柱八棋之屋最為普遍，三柱六棋次之，五柱八棋再次之。 

    沖天樓有兩個凸出天廳的沖天樓子，高10余米，為三重檐飛檐翹角結構。沖天樓子為穿梁結構，每重低座由四根枕木結構為“□”形，成十字架梁，由四十八柱、枋、挑穿梁構架而成，其中柱（拱）、枋、挑各十六。沖天樓天廳內側吞水面約400平方米，雨季排水靠沖天樓子和天井屋檐的棬槽排向左右偏房瓦面。排水系統采用了八卦構造，取陰陽輪轉之勢，絕妙工藝讓人嘆為觀止。沖天樓子除了增添沖天樓的氣勢和壯觀外，透光納涼、吸氣排濁是它的主要功能。 

    “山歌好唱難起頭，木匠難起轉角樓，巖匠難打巖獅子，鐵匠難滾鐵繡球。”可見土家轉角樓工藝的絕妙。而沖天樓，它不但包括了轉角樓、四水屋、窨子屋等土家所有合體建筑工藝，還包括了土家N柱N棋的民居結構形式，其工藝的復雜程度可想而知。沖天樓由于俊美的外觀形象和復雜的建筑工藝以及所包含的土家建筑形制，因而被建筑、文物、民俗專家稱為經典的土家建筑范本和 “活化石”。 

    走出山門一名樓 

    2011年，樹比沖天樓榮登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榜單。 

    如今，沖天樓“活”著，頑強地屹立著。 

    熊熊的火，黑黑的炕，土家臘肉在飄香，西蘭卡普在綻放，裊裊炊煙在蕩漾。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生老病死，土家古俗在約定俗成中弘揚。教授來了，學者來了，木匠來了；考古的來了，民俗的來了，建筑的來了。老百姓也來了。寫了，畫了，攝了，量了，沖天樓長了翅膀，飛了。 

    沖天樓不可復制。它是世界的唯一，中國的唯一，武陵山的唯一，土家族的唯一。 

    沖天樓，“雖由人造，宛若天開。”（原標題：沖天樓：土家樓宇的古老“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