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鋪一尺雪白生宣,擺一方古樸石硯,臨水照花,姿態(tài)端莊地臨摹一帖雋永秀美的小楷;或逸興橫飛,筆走龍蛇,酣暢淋漓地揮就一幅狂草飛白。風花雪月的背后,可曾有人留意到,這桌前的一尺宣紙、一方硯臺、一支毛筆,擁有著怎樣的歷史,凝結著怎樣的故事?
北派狼毫的代表
1823年,浙江人胡魁章帶著2000銀元從家鄉(xiāng)湖州來到當時的奉天(今遼寧沈陽),在四平街悅來客棧胡同開設了一家筆莊,取名“胡魁章筆莊”,從此開啟了一段紙香墨色里的百年傳奇。
胡魁章為人誠信嚴謹,并深諳經(jīng)營之道。他對毛筆質(zhì)量的要求十分嚴格,凡是達不到“四德”(尖、圓、齊、健)標準的毛筆,一律不得銷售。“尖”,指筆頭粘起來后尖銳有鋒;“圓”,指筆頭的輪廓渾圓有形;“齊”,指筆毛散開后要平齊;“健”,是筆的彈性好,變形后能迅速恢復原樣。這“四德”也成為筆莊百年來始終堅守的傳統(tǒng)。
胡魁章毛筆與“湖筆”雖有淵源,但在選料、做法上卻獨樹一幟。南方制筆多選用禽畜之毛,陰柔有余而剛健不足;而北方的黃鼠狼、狐貍、灰鼠等動物因為冬季抗寒,毫毛粗長豐厚,制成的毛筆勁力十足。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胡魁章不惜重金收購黑龍江大草甸、大山丘特有的上等黃鼠狼尾毛作為原料,筆莊出產(chǎn)的狼毫筆也因此聞名天下,成為北派狼毫的代表。
胡魁章制筆采用的是三國時代《筆經(jīng)》所載的古法,添加苘麻為輔料。啟功先生說“自古無麻不成筆”,指的就是這種技藝。苘麻是一種植物,莖稈纖維千年不腐,用它做筆的骨架,蓄墨量大、吐墨均勻,遠非現(xiàn)在一般的化學纖維所能比。然而處理苘麻非常麻煩,需要水泡、梳理、摻麻等工序,費時費力,所以當時胡魁章筆莊的產(chǎn)量不高,每天只能做出10支左右。
憑借著一絲不茍的敬業(yè)態(tài)度和精益求精的制筆工藝,胡魁章毛筆的名號很快打響,遠播四方。鼎盛時期,胡魁章筆莊北京分號與榮寶齋、戴月軒并街而立。
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胡魁章筆莊的黃金時代,每月能銷售幾千支筆。1998年企業(yè)轉制后,由于傳統(tǒng)經(jīng)營模式的限制,筆莊的生意每況愈下,門店也輾轉搬遷,甚至縮小到了10多個平方米。制筆師傅年紀大的退休了,年紀小的改行了,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只剩下3個人。
沉默堅守
李世美、張國茹、齊滿良是筆莊里碩果僅存的三位“元老”。齊滿良是材料員,李世美和張國茹是制筆師傅。
毛筆是風雅之物,但制作過程卻全無揮毫潑墨的詩情畫意,繁瑣、枯燥、沉悶,上百道工序下來,沒有耐性的人是坐不住的。毛筆的制作過程分水盆、干作兩大類,一般人只能單學一項,由兩人分工合作,才能制成一支筆。
李世美做的是“水盆”,先將原料毛連皮浸泡到水盆里,然后根據(jù)毫毛的長短粗細,用牛骨梳細細梳理。這個過程中還要把不合格的雜毛剔除,然后再分類排齊,做成一撮撮筆頭的雛形。因整個工序大部分都是在水里完成,李世美的雙手被水泡得腫脹發(fā)白,最難熬的是冬天,手上不知凍出了多少口子。
經(jīng)由“水盆”工藝做出的筆頭雛形便交給張國茹,進行“干作”加工。“干作”工藝里最關鍵的工序是擇筆和掛尖。擇筆又叫齊筆,是用工具刀把毛鋒不好的毫毛剔除,要求下刀力道精準;掛尖則要對筆尖進行反復整理。這兩項工序極考驗師傅的細心和功夫。張國茹坐在案桌旁,唯一的照明是桌上的一盞臺燈。她把筆頭揉散成一個扇面,借著光檢視著細得幾乎透明的毫毛,準確而嫻熟地用刀剔除一根根殘次的毫毛。
從學徒到現(xiàn)在,李世美和張國茹已經(jīng)在筆莊工作了30年。不管是生意興隆,還是慘淡經(jīng)營,她們都一直默默地坐在案頭,日復一日重復著同樣的工作,波瀾不驚的目光里沉淀著手藝人特有的專注。“我們做事就是本本分分,掙得不多,卻從未想過不干。很多當年一起來學徒的,都陸續(xù)離開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徒弟能堅持學完手藝,但我們要一直堅持下去。”已經(jīng)年近六旬的張國茹眼神越來越差,如今做起來不免有些吃力。
2007年,胡魁章制筆工藝入選遼寧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兩位師傅也成了代表性傳承人。但她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最后的傳承人。
“搶救”老字號
保守的經(jīng)營模式、單一的銷售渠道、高漲的原料價格、有限的生產(chǎn)規(guī)模等一系列問題,讓筆莊的經(jīng)營步履維艱。這時,朱曉宇出現(xiàn)了。
對胡魁章筆莊,朱曉宇有著不一般的感情。他從小就喜歡毛筆,是筆莊的常客,在學習書法的幾十年中,用的幾乎都是胡魁章毛筆。甚至,他還曾經(jīng)跟張國茹學過一段時間制筆。“制筆技術發(fā)展到今天,很多制造商采取了半機械化的手段,胡魁章卻一直堅持全手工古法制作。”為了不讓這門手藝消失,2012年朱曉宇說服了筆莊的7個股東,把搶救老字號的責任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朱曉宇的第一把火就是改善制筆師傅們的工作條件。原來的作坊狹小逼仄,朱曉宇租了一套寬敞明亮的三室一廳。接著,朱曉宇查閱文獻,挖掘古法制筆的文化內(nèi)涵,研發(fā)新產(chǎn)品,采購原料,搞宣傳推廣,到外地“取經(jīng)”……整個人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最重要的是讓老百姓了解胡魁章毛筆的價值。”朱曉宇認為,顧客一旦了解到師傅們純手工制作毛筆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就不會嫌筆貴了;如果師傅們的薪資與付出的勞動成正比,也不會愁沒徒弟傳承老手藝。只要形成良性循環(huán),筆莊就能經(jīng)營下去,這門手藝也就保住了。在他的努力下,筆莊的生意一天天好起來,一年以后,筆莊的營業(yè)額翻了五番,連兩位制筆師傅都感慨:“這么多年又看到亮兒了!”
胡魁章的復興還是要寄托在傳承上。如今,筆莊已經(jīng)招募了盛啟澤等4名年輕的學徒,都是書法專業(yè)的研究生,有想法有熱情,愿意沉下心來將古法手工制筆發(fā)揚光大。另外,朱曉宇在遼陽物色了一個小縣城,跟當?shù)卣労献鳎尨迕裨谵r(nóng)閑時制筆,再由筆莊回收,每月給予一定的補貼。或許在不久的將來,“胡魁章”三個字就能重現(xiàn)昔日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