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枚青銅“成周鈴”(上圖),鈴體通高8.5厘米,寬6.5厘米,重0.164公斤;鈴身鑄有銘文四字:“成周王令(鈴)”。該鈴通體銅銹斑駁,古意盎然。作為故宮所藏銅器中的精品,它的獨特之處有以下幾點:
一、鈴身有銘文。銅鈴出現的時間很早,出土數量較多。目前已知最早的銅鈴出于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屬于龍山文化時期。二里頭文化乃至商周的墓葬中,銅鈴更為多見。但是,鈴身有銘文的卻極為稀少。目前已知的,除成周鈴外,僅有商代晚期的亞疑鈴。
另外,器銘“成周王令(鈴)”四字也透露出了重要信息。西周初期的一項重要國策就是營建成周(今洛陽)。周人立國于今陜西周原,向東征服了商人。而今河南山東一帶,是商人傳統的勢力范圍,因此周人亟須建立在東方的統治據點。古書記載,武王滅商后,夜不能寐,告誡周公要經營洛邑以鞏固統治。武王崩后,召公、周公秉承武王遺志,營建了成周。成周鈴從器型和銘文字體上判斷,應該是西周早期器,作器之時應該正是成周草創之際,可以說它是西周王權的見證者。
二、器型特殊。首先,成周鈴的口緣平齊,而兩周時期的銅鈴多是弧口內凹。這種平口鈴的形制似與商代銅鈴更為接近。如1978年山西柳林高紅商代墓葬出土的1件銅鈴,以及1953年安陽大司空村所出土的11件銅鈴,鈴口都是平的。尤其后者的頂上也是半環形鈕,與成周鈴類似。
其次,成周鈴兩面近頂處各有一穿孔,應是為了調音或裝飾的需要而設計的。這類穿孔也見于柳林商墓銅鈴上,只不過柳林銅鈴的穿孔只有一個,且位于器身中部偏上。1976年陜西扶風莊白一號西周窖藏曾出土一組七件的編鈴,其中一件近頂處也有穿孔,其年代約為西周中期。西周晚期以后的銅鈴,有的鈴身兩面各有兩個對稱的細長形孔,很可能就是從這類穿孔發展而來的。
另外,成周鈴的鈴舌為環形,而銅鈴的鈴舌多是管狀、扁平或棰狀的。管狀鈴舌可以追溯到二里頭文化時期,扁平狀鈴舌則見于商代晚期的墓葬中,西周時期的鈴舌多作棰形,底端較粗,頂端為環鈕。成周鈴的環形鈴舌十分罕見。
目前已知的成周鈴有兩件,另一件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其形制與故宮成周鈴相似。通高9.9厘米,口橫6.6厘米。近頂處亦有孔。鈴身有陰文銘文四字:“王成周令(鈴)”。這件鈴原藏于容庚先生,民國時期入藏故宮博物院,解放前被運往臺灣。
兩件銅鈴相比較,有以下兩點值得注意:
一、故宮鈴的銘文為凸起的陽文,行款為從上至下,從右至左,讀為“成周王令(鈴)”;臺北鈴的銘文為凹下的陰文,行款為從上至下,從左至右,讀為“王成周令(鈴)”。
二、若將兩鈴的銘文拓片水平翻轉,則可見兩篇銘文的字體結構乃至筆勢都很相似。
可見,兩鈴的關系十分密切,很可能是同時鑄造的。那么,這兩件銅鈴的用途是什么呢?
西周晚期墓葬中曾出土成組的銅鈴,一般認為是作樂器用的編鈴。兩件成周鈴會不會屬于同一組編鈴呢?實際上,編鈴作為陳設的樂器,其裝飾性特點十分突出。如扶風莊白一號窖藏出土的編鈴,體表就裝飾著刻劃細膩的獸面紋。兩件成周鈴沒有花紋,且銘文風格粗獷。所以,兩件成周鈴作為編鈴的可能性不大。
除成組的編鈴外,晚商至西周的銅鈴還可單獨用作樂器,又可用作佩飾、狗鈴或車馬鈴。但這幾種用途的銅鈴在形制上沒有明顯的區別。在商代晚期的墓葬中,相同形制的銅鈴或在狗骨附近出土,或出于車馬坑中,或在墓室中與銅鐃等樂器放置在一起。西周時期的墓葬中,類似的銅鈴或與車馬器一同出土,或出在墓棺之內,有的還帶有絲織品痕跡,顯然被用作飾品。因此,根據形制很難判斷成周鈴的具體用途。
從文獻上看,周人非常重視銅鈴等響器的裝飾作用。《左傳·桓公二年》曰:“钖鸞和鈴,昭其聲也。”意為君主需要通過聲音的和諧,昭示自己的美德。“钖鸞和鈴”是用在車馬上的四種響器,其中“鸞、和、鈴”皆屬于鈴類。《詩經·周頌》中的《載見》篇有“和鈴央央”,形容諸侯朝見君主時,車馬雍容,鈴音有度。《詩經·齊風》又有《盧令》篇,首句言“盧令令,其人美且仁”,通過描寫獵犬所佩項圈發出的“令令”之聲,襯托出田獵之人的德容之美。有意思的是,《盧令》篇提到了獵犬所佩的兩種項圈,一為“重環”,也就是子母環(一大貫一小環),二為“重鋂”,解釋為一大環貫兩小環。成周鈴的鈴舌也是環形的,貫在頂內的小鈕上。應該也是借鑒了“重環”的形制。
所以,雖無法確定具體用途,但成周鈴必然是周初禮樂制度的孑遺。其銘文雄渾的筆勢,器身質樸的設計,讓我們得以一窺周人的開國氣象,可謂彌足珍貴。
(作者單位:故宮博物院器物部金石)陳鵬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