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進
認識臺灣詩人文曉村是在1991年。那年8月,艾青國際研討會在北京國際飯店舉行。臺灣有六人受邀與會,其中有號稱“臺灣詩壇大佬”的鐘鼎文和“葡萄園”詩刊主編文曉村。8月25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開幕式,國家副主席王震出席。開幕式后,有人向我介紹:“這是文曉村先生。”初次握手,彼此印象深刻,從此開始了長期的友誼。會議閉幕那天晚上,在前門全聚德烤鴨店聚餐,當鐘鼎文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艾青緩步進入大廳時,全場掌聲雷動,對于兩岸詩人,這是多么美好的時刻啊!
臺灣詩刊總是壽命不長,長的,也總是出出停停。而1962年創刊的《葡萄園》,半個世紀里卻從來沒有間斷過。刊物從創刊起就明確地提出“健康,明朗,中國”的詩學主張,在對岸詩壇上獨樹一幟,文曉村正是這家刊物的主編。我寫過一篇《臺灣詩壇坐標上的<葡萄園>》,研究《葡萄園》的歷史和貢獻,被對岸授予“特別評論獎”。文曉村是河南人,代表作《一盞小燈》收入臺灣國文教材。
1998年,中國作家協會派出以副主席高洪波為團長的代表團赴臺,我是成員之一,邀請方正是《葡萄園》。高洪波后來在《文藝報》發表悼念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楊子敏的文章時,談到他當時的想法:“我知道文曉村先生的一點經歷:志愿軍戰俘。所以曾一度感到別扭。子敏告訴我,文曉村是他八路軍的戰友,還是他的同學。”的確,文曉村經歷了太多磨難。他16歲參加八路軍,1951年初,隨60軍180師入朝參戰。在朝鮮戰場上,志愿軍180師是我軍唯一一個被美軍全建制地重創的部隊,毛澤東為此大為震怒。180師5000余人被俘,其中就有師部機要科長文曉村。
文曉村的被俘其實已是在戰斗結束一年以后了。突圍失敗,他率領幾個戰友藏于深山老林一年,嘗盡人間苦辛,昏迷后被俘,關在琉球軍監一年。他不斷要求回國,有一天,美軍押他上軍用飛機,說是Go home,他好不興奮。飛機落地,才發現居然是臺北松山機場。臺灣當局又把他押到綠島,再關一年。他發表的第一首詩《海與天》,抒寫思鄉情懷,正是在綠島寫的。出獄后,文曉村在中學當老師,繼續寫詩,不斷受壓。第一本詩集《第八根琴弦》和另一本詩集《一盞小燈》出版后,居然被指責是懷念“八一”。種種歧視,文曉村每每和我說起,總是苦笑。《葡萄園》主將之一的金筑寫道:“沒有人有文兄那么多坎坷,而他總是堅強地面對,在倡導健康詩風、推進兩岸詩歌交流上做出了那么大的貢獻。”高洪波也寫道:“我去了臺灣,也結識了文曉村和他的一群熱情樸實的詩友。后來曉村出版了回憶錄,講朝鮮戰場上彈盡糧絕昏迷后被俘的情景———文曉村和楊子敏,通過有聲和無聲的詩意,傳遞給我那個年代、那些命運的信息,留給我的是無盡唏噓。”【原標題:文曉村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