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系列之一
由劉震云編劇、馮小剛導演的電影《手機》三月初即將開拍。從其開宗明義電影的名字來猜測,觀眾不難看出其時代背景以及與老百姓息息相關的內涵。從自己、從他人使用手機的經驗說開去,諳熟馮氏品牌劇的一貫詼諧,對此更兼有一種日用品是如何被藝術化的期待。近日,記者采訪了編劇劉震云先生:關于電影的內容;關于電影的導演馮小剛和主演葛優;還關于劇本之后的小說創作。劉震云透露,圍繞手機,不僅有令人捧腹大笑的調侃,更有驚心動魄的震撼——
重要的是給大家一個意外
記者:你和馮小剛合謀的《手機》現在已經進展到什么程度?
劉震云:電影局已經通過,三月初開拍,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事情是小剛的。
記者:《手機》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大家都在期待和猜測。
劉震云:具體情節,制片方不讓透露,有的媒體透露出去的也都是瞎說。但我可以講一下大概意思。主要說的是人與人說話和人距離遠近的關系。原始社會,用的是肢體語言,把一個事說清楚很難,得跳半天舞;騙人就更難了,蹦跶一天,也不見得能把人騙了。農業社會,相距兩地,交流也不方便,這也給人帶來很大的回旋余地。上京趕考,幾年不回,回來你說什么都是成立的,F在有了手機,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了,于是藏了幾千年上億年的秘密,都浮出了海面。飯館里、大街上對著一個不會說話的東西,你到底說了多少假話和廢話?還有手機短信和聊天,用的都是假名,說話的真實度就更不用說了。漢語本來是簡潔的,現在人人言不由衷。人的關系由此出現變異。當手機里藏滿鬼的時候,它就變成了手雷。
記者:如果是賀歲片的話,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手機年底會爆炸?
劉震云:心里有鬼的人,事先作些準備好,別到時候釀成家庭或個人悲劇,F在中國的手機用量有兩億多,真炸了事就大了。當然,從另一個角度,對凈化社會環境有好處。
記者:還是喜劇嗎?
劉震云:是什么劇不重要。小剛有一句話我贊成,給觀眾一個意外,出其不意,是重要的。
記者:一聽“手機”這個名字,大家眼前都會一亮,創意是怎么來的?
劉震云:聊天,偶然。當然天亮之前,會有很多黑暗和夜路要走。小剛馬上要出一本準自傳,里邊談到這個過程,到時候大家看看書就知道了。
記者:據我所知,這是你與馮小剛的第三次合作,一次是《一地雞毛》,一次是《溫故一九四二》——好像還沒有拍,還有這次的《手機》,你對馮小剛怎么看?
劉震云: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商業導演,但他的貢獻就在這里。別說推銷一部電影,你就是推銷一個暖瓶和一件羊毛衫,讓它大面積占領市場都是不容易的。其實問題不在這里,更重要的方面是,他用他的藝術實踐,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一個在“不”聲中長大的人,會橫刀立馬,開創出另一條人生和藝術道路。也有些像看動物,初看有些四不像,非狗非雞,非驢非馬,但它像麒麟。這是馮小剛和其他中國導演的巨大區別。馮導演馬上要出的書中,我給他寫了一篇序,里面談了許多對他的看法,有好話,也有壞話,大家看一看就知道了。
記者:據媒體說,《手機》的主角是葛優,你對葛優怎么看?
劉震云:葛優是個認真的人。劇本修改階段,他都參加了。這個人表面謙遜,內心很有主見。好的時候他會馬上說好,不好的時候他也會摸著光頭頻頻點頭。這個時候千萬不要以為他贊同你,這僅僅是反對的前奏和開始。在生活中,葛優是個講信用的人,應允你的東西,他會拿來讓你看一看。這一點我非常喜歡。當然,屬于他的東西,他也不會白送人。
記者:作為一個著名作家,大家對你的期待主要還是小說,現在你開始介入影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劉震云:我這叫介入嗎?二十年中,與影視有過三次接觸,都因為它改編的是我自己的小說。我種的還是自己地里的莊稼。不過在種扁豆的同時,又間種了幾趟西葫蘆。導演又是我敬重的好朋友。像《一地雞毛》,中間還夾著王朔。我沒有單純為誰出賣過勞動力。一舉一得的事我不會干,一舉兩得的事我才干。
記者:是不是也有錢的因素?
劉震云:有啊。掙錢是為了養家糊口,沒什么不光彩。納博科夫1968年換掉了自己的出版商普特南。納博科夫發表聲明說:“普特南先生的立場是,納博科夫是位非常優秀的作家,不該為多賣幾本書、多賺些錢這種瑣事而小題大做;而納博科夫先生的立場是,無論他是多么優秀的作家,也要賺錢,才能買紙筆,供養一家人。這是兩種哲學的沖突,一是普特南的理想主義,另一個是納博科夫的務實主義。”
記者:作家寫小說,是一個很個性的勞動,電影是一個大眾藝術。你和馮小剛,在各自的領域都是大牌,當你們在創作上出現矛盾時,誰就合誰?
劉震云:共同不就合就出現困難。當創作出現困難的時候,就是作品要上一個新臺階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和馮導有一個共識,一定要耐心等待,你只要堅持不懈地找,就能找到第三條道路和出口。在尋找的過程中,我發現小剛是個非常有智慧的人。
記者:將來的小說,會跟電影有很大的區別嗎?
劉震云:這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語感、節奏,對內容的關注,會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是一出戲,電影是前臺,小說講的是后臺的事。前臺演員很鮮亮,后臺演員在換衣服。一杯是可樂,一杯是綠茶?礋狒[看電影,可樂解渴;細細品味,還是啜茶。聊大天,朋友多了好;深入談心,兩個人在燈下,才能從容不迫。
記者:《手機》劇本寫完,你是不是也要把它寫成小說?
劉震云:馬上。程序上確實有些顛倒。本來我該先寫小說,再改編劇本,但電影有一個檔期,于是就先寫了劇本。不過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小說在前,劇本會占小說的便宜;劇本在前,小說會占劇本的便宜。現在的劇本中,也凝聚著小剛許多智慧,算我占了他的便宜。不過將來還是小說出在前,電影出在后,聽起來有些擰巴。
記者:小說《手機》,會像《一地雞毛》那樣很家常,還是像《故鄉面和花朵》和《一腔廢話》那樣很玄虛?
劉震云:從感情和感覺上講,《一地雞毛》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一腔廢話》的階段也已經過去了。我應該開始另一段新生活了。《手機》的語言、情緒和節奏,與前兩者會有一種告別,既不會像《一地雞毛》那么瑣碎,也不會像《一腔廢話》那么張揚,它會非常簡潔,非常物質,非常具體,有一說一,不再延伸二和三了,它應該充滿著生活的枝葉和汁液。返璞歸真的目的不是一種藝術追求,而是它更接近生活的本質。寫到今天,我才明白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生活的角落比生活本身大,生活本身比藝術大也更加強勁。面對一粒花生米,怎樣把它吃下去,就已經將一個民族、一個家庭和一個人區分開了。
記者:《手機》既拍電影,又寫小說,從你本人來講,這種小說和電影的套種,是不是也考慮到將來小說的市場發行量?
劉震云:考慮呀。電影的受眾面畢竟要大一些。特別是小剛做導演。藝術形式沒有高低之分。它們的分別是,小說是傳承了幾千年的紙和筆的產物,電影和現代龐大的攝影器材和鏡頭結合在一起。投入太不一樣了。人們越來越相信第一視覺,越來越相信自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