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您對“中原作家群”這個定義怎么看?地理概念是否適用作家群體?
墨白:我們在談論世界文學的時候,常常會在一個作家前面加上他的國家,比如在說起馬爾克斯的時候,會說到哥倫比亞;在說到喬伊斯的時候會說到愛爾蘭。這就是地理概念。我們常常會把法國作家作為一個群體來論述,也會把美國作家作為一個群體來論述,這種論述就是以地理概念來劃分的。同樣,地理概念也適合“中原作家群”。
新華網:除了純文學寫作,您還創作電視劇本,曾獲得“飛天獎”的優秀編劇,兩種創作間有何不同?
墨白:影視劇是語言藝術,是人物對話的藝術,就像話劇。無論西方還是東方,戲劇藝術的歷史都是浩瀚的,從希臘戲劇到莎士比亞,從湯顯祖到孔尚任,從莫里哀到貝克特,人類產生了許多戲劇大師,他們的藝術成就最重要的一點就體現在語言上,特別是人物的對話。另外,影視劇和小說在敘事上有著本質的區別,那就是影視劇的敘事是建立在物理時間上,是依靠劇中的人物說。而小說則是以物理時間為切入點,進入到心理時間里去,依靠的是敘。
新華網:您的小說具有獨立的先鋒精神,您理解的“先鋒小說”是何風格?與格非、蘇童等先鋒派小說家相比,創作上有哪些異同?
墨白:格非和蘇童都是當代最優秀的小說家,作為同行,我十分尊敬的他們,至于我們作品風格的相同與否,那是評論家們要做的事情。我理解的先鋒寫作應該是這樣的:無論世風怎樣變化,無論在任何情景下,他們獨立的人格都不會被權勢所奴役,他們自由的靈魂都不會被金錢所污染;那是因為他們的寫作是來自心靈深處,是對自己行為的懺悔與反省;他們對媚俗的反抗、對社會病態的揭示、對人間苦難和弱者的同情、對人類精神痛苦與道德焦慮的關注等等,這些因素構成了他們的姿態;而更重要的是,寫作應該充滿對舊有的文學敘事的反叛精神,充滿對惰性的傳統閱讀習慣和挑戰意識;他們的寫作充滿了想象力,充滿了創造的激情;他們的寫作是在為人類認識自己和世界提供一個新的途徑;這些,都顯示出了寫作者們的精神品質,一種人類精神領域里最為可貴的品質。
新華網:民間底層的生活常出現在您的作品中,有著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很多口語化表述。作品中的現代敘事有對文革的反思,對中國社會轉型期給人帶來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裂變的剖析,創作這類作品有怎樣的現實意義?
墨白:小說敘事中的口語是一個很復雜的話題。語言是人類生活和精神的容器,但并不是人類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語言都具有文學性。小說的敘事語言不是日常生活的模仿,而是提煉和創造。好的小說敘事語言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個人的語言經驗與社會大眾的普遍的語言經驗所達到的高度契合。一個作家的作品中的語言與小說所依賴的社會現實有著血肉的關系。不是我對中國社會轉型期人們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裂變感興趣,而是因為我的小說敘事語言,真實地呈現了我們所處社會的本質。我在農村生活了三十多年,也就是我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社會底層是我最為熟悉的。作為一個寫作者,我無法避開生命中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歷。我寫和我同命運的那個群體,并通過我的小說讓這個社會看到他們是怎樣生活的,有著怎樣的生存處境,我覺得這就是我小說的現實意義。
新華網:您的很多小說都與虛構的潁河鎮發生聯系。有評論認為潁河鎮構成了您創作“母體”和“精神家園”,為何會有“潁河鎮”情結?
墨白:我大部分的小說寫的都是我虛構出來的這個鎮子,另外一些寫的不是潁河鎮,但事件里的人物的身份背景是潁河鎮。我小說里的事件和我的生命經歷都有著密切的關系,最初的時候,寫潁河鎮是無意識的。后來,有些評論家在評論我的小說把這一點提了出來,就成了我創作的母體和精神家園。一個評論家說過大意如下的話:比起當今一般先鋒或新生代作家,墨白是一個有福的人,因為他有個靈魂的故鄉,有個精神的家園。他說的就是潁河鎮。這個話題一次次被評論家們提出來,漸漸地,潁河鎮就成為了我的一種精神指向。
新華網:您曾說寫作是對經歷的生活的“逃離”,您的作品中也常出現回憶、夢境和心理的剖析。這種風格是如何形成的?
墨白:其實思想和形式是沒法分開來談的。任何時候,精神和形式都是融為一體的。這里說的“逃離”,不光光是指身體的離開,而更多指的是價值觀念、藝術觀念的轉換和更新。在我們所處的文學現實里,現實主義已經構成了我們的閱讀習慣,現實主義的寫作方式和閱讀已經成為了一種可怕的習慣勢力。這種陳腐的藝術模式不但培養了讀者閱讀的惰性,也傷害了太多作家的想象力和創作力。所以在創作中對敘事的實踐和探索對一個作家就變得十分重要。
新華網:隨著網絡的普及及信息爆炸,人們越來越傾向于淺閱讀和快閱讀。在這樣的環境下,文學的價值也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似乎純文學有逐漸衰弱的趨勢。您對這樣的現象怎么看?純文學閱讀在現時社會環境下的意義是什么?發展方向在哪?
墨白:由于網絡的出現,現在每個人都可以寫作,這并不是壞事,因為文學的基礎是大眾閱讀。但是文學還是有標準的。我們為什么說魯迅是語言大師?那是他有自己的語言風格。文學歸屬敘事學的范疇,是精神的,這同物質消費是兩個概念。魯迅的小說總共就《吶喊》、《彷徨》和《故事新編》三個薄薄的集子,卻是無價的。文學是用來修養人類精神的,是傳播的,而物質是用來消費的。我們的成長,我們每一個生命的成長過程,都離不開文學的滋養。我看過一個資料,說是在過去的一年中,全國就關掉了上千家書店。這不必擔心,這只是消費方式的轉移。實體書店關掉了,可是人們開始在網絡上購書,只是營銷的方式發生了變化。書店并非消亡,而是在轉移。只要人類存在,而引導人類精神方向的文學就不會消亡。【原標題:“中原作家群”訪談系列之墨白:先鋒小說為人類認知提供新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