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的一天中午,六七個朋友在單位附近的俏江南聚餐。不知是誰點的菜,冷菜當中居然有一道驢肉!我在這家餐館也算吃過幾回,從來沒有人點過此菜,而且,上海有名的餐館那么多,恐怕沒幾家拿得出驢肉的。
我覺得有點怪。
上海人固然不大吃驢肉,事實上想吃也很難辦到,餐館不進貨是一個原因,即使小菜場的肉攤上有賣,誰也不敢貿然出手:如何烹飪卻是一個大問題。再說,有的人,性格里有很大的冒險因子,上天入地,奮不顧身。但要他嘗嘗某樣他未曾吃過的食品,扭扭捏捏像個娘們兒。
再看眼前這盆驢肉,完全是凍膠做法,肉質紅潤、細膩、筋道,比起羊羔來,那可緊密多了,味道也不錯。我很懷疑這道驢肉只是真空包裝的產物,簡直無法想象店家會從哪里進幾塊驢肉,有那么好的心情把它做成菜。我看了一下,除了我動了幾筷外,其余的人都在用眼睛向它“致敬”,其中包括那位點菜者。
如果在去年的十月之前碰到這道驢肉,我無疑會像那些“其余的人”一樣,對它敬而遠之:不是不敢吃,而是自己沒吃過,又沒見別人吃過,只能“閉嘴”。有句女人們奉為金科玉律的名言“寧可穿壞,不可穿錯”,庶幾可以概括之。殊不知世界上有許多好吃的東西,都是這樣被我們錯過,就好比老股民,哪個沒見過二十元的茅臺股票?現在漲到了一百八十幾塊了,哪個手里還有這個股票呢!
去年國慶長假之后,去河南焦作云臺山游玩。周邊的大小食府和土特產商店,無不大肆吆喝“鬧湯驢肉”。雖說驢肉沒怎么吃過,但“可吃”這點共識還是有的,我們只是對“鬧湯”兩字有點費猜測,無論如何想不通驢肉怎么鬧湯:是把驢肉放在沸湯里面煮,還是沸湯澆在驢肉上?
一行人,學位拿得都很低,但多少受過點唐詩宋詞的啟蒙,知道“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是極言紅杏的眾多和紛繁,生動地渲染了大好春光,所以連王國維也佩服,說:“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莫非“鬧湯驢肉”中的驢肉,也到了“眾多和紛繁”的境界?于是叫那店小二:“來!”
很快,廚房間里切出一盤“鬧湯驢肉”,一粒粒的,像鹽漬過的牛肉那樣清,又像高湯燜煮過的牛肉那樣鮮。沒有什么“湯”可鬧的,更沒有“紅杏鬧春”的意境,但你可以想象當初它在烹調過程中散發出令人陶醉的氣息。
問店伙是問不出結果的,我帶了“鬧湯”的疑問離開焦作轉去安陽。
告別安陽踏上歸途,手里一樣河南土特產也沒帶,心里著實有點不甘心,便匆匆往大超市“巡按”一過,胡亂拿了些標著“河南”產字樣的包裝食品,其中就有一袋“鬧湯驢肉”,班師凱旋。
本來還以為又要被太太說幾句“盡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家里帶”,想不到這包“鬧湯驢肉”極受她的推崇,還埋怨說,“怎么只帶了一包!”
好東西啊!只可惜識貨的人不多,要不怎么上海的超市、食品公司會沒得賣?
之后,我做了點功課,補上了關于“鬧湯”的一堂課。
所謂“鬧湯”,說法不盡相同。
一是,取多年熬制的高湯加入驢蛋白、椒鹽、香辛料、少許淀粉,朝一個方向不停地攪拌之后變成一碗香濃的汁料,食用時取薄片驢肉蘸之。
二是,將驢肉煮成淡驢肉,切成薄片,用荷葉包著,再用幾種香料煮湯,調成糊狀,澆在荷葉包的驢肉上。
三是,驢肉和鬧湯由兩部分組成,熟驢肉由生驢肉、鹽、水、老湯和調味料制成,鬧湯是由老湯、水、鹽、芝麻醬、肌苷酸二鈉、鳥苷酸鈉、魔芋膠和芡粉適量制成。將加了作料的水煮沸,投入腌制的驢肉,煮沸后,再微火煮,直至肉熟,出鍋,涼肉。
還有一種最為驚心動魄:據說原先的驢肉味道不佳,后來有個師傅想出了一個毒招讓驢喝古懷慶府(今河南焦作境內)的四大懷藥(山藥、牛膝、地黃、菊花),可這中藥驢根本不肯喝。于是師傅把驢拉到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里,屋內爐火燒旺,中置石磨,以鞭驅之,連續三天三夜,令其拉磨不止。第四天,驢大汗淋漓,饑渴勞累,以致筋疲力盡,師傅這才用藥湯喂之。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飲而盡,藥味隨汗腺進入肌理。第五天則以利刃屠宰之,入老湯鍋中煮燉。
以現在的“鬧湯驢肉”視之,尤其真空包裝的,大概要以第三種做法最為普遍。堂吃以第二、三種最佳。而第四種最不靠譜。
相傳康熙帝南巡懷慶,吃了懷慶府驢肉,連聲叫好。于是,鬧湯驢肉成為貢品,享譽大江南北。
當地有句俗話:“天上龍肉,地下驢肉”,最能說明“鬧湯驢肉”的好吃。驢肉比牛肉纖維要細,沒有豬肉肥膩和羊肉膻味,洵為美食,被授予“中華名小吃”稱號,名至實歸。
驢身上有許多好吃的東西,比如驢皮,做成阿膠極為滋補。我聽說原先“炸響鈴”是用驢皮做的,當然只配皇帝享用,后來民間用豆腐皮做,雖屬實出無奈,算是慰情聊勝無吧。
不過,驢身上有兩樣器官是吃不得的,便是那肝和肺,最為無用,否則老百姓怎么會以“好心變成了驢肝肺”來形容自己的沮喪呢?(文/西坡)(原標題:鬧湯驢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