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墓園的歷史之謎(二) 一段碑文 兩樣情仇
2014/5/22 10:31:58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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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的墓園分前后兩域,山門位于前域南部,山門前面是一尊高大的范仲淹全身石像,石像通體白色,在視野開闊的山坡上異常醒目,據說是伊川縣的范氏后裔范振國捐資建造的,剛剛落成不久。過山門北行20余步有座石坊,高五六米,寬三四米,坐北朝南,四柱三門式建筑,中柱之頂蹲著個怪模怪樣的石雕獸,據說叫“望天吼”,它這樣威風凜凜,仰天長嘯著已不知多少年了。中間兩坊柱上刻有一副對聯:“嵩少青山高道德,澗瀍碧水潔頻蘩”。
石坊北面依次是范仲淹母親、范仲淹、其長子范純佑的墓冢。我繞著文正公的墓冢走了一圈,四周雜草叢生,即便在這萬物生機盎然的初夏時節也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石坊西面的范氏祠堂倒是煥然一新的形象,同行的當地同志告訴我,1994年,守墓人的一次疏忽釀成大火,整個饗堂皆成灰燼,結果清朝康熙、乾隆、光緒3位皇帝親筆題寫的匾額化為烏有,如今我們看到的祠堂是香港范氏后裔范止安捐資30多萬元興建的,去年剛剛落成。祠堂門前分列的石翁仲、石羊、石馬、石獅子都是原物,神態各異,造型逼真,這些殘缺斑駁的石頭似乎在述說著墓園千年的滄桑。
墓園的七八通石碑是保存較為完整的藝術珍品,其中尤以“神道碑”最為珍貴。“神道碑”位于范仲淹墓冢前面20米處的祠堂西側,全稱“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碑文記載了范仲淹一生的事跡。我剛走近前,立刻感覺一股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碑高4米有余,寬近1.5米,比我們平常看到的石碑高大許多。碑額正中是宋仁宗皇帝親撰的“褒賢之碑”四個字,據史書記載,當年宋仁宗聽說范仲淹病逝的消息后,非常難過,命令輟朝一日,以示哀悼,并追封范仲淹為兵部尚書,為“神道碑”題額。
“神道碑”的碑文由歐陽修撰寫,據后人評價,文章“敘事精簡,詞語精練,過渡自然,詳略得當。描寫之生動、評論之中肯、說明之詳盡、抒情之熱烈,莫不渾然天成”。碑文刻字為隸書,纖細中透著渾厚,飄逸中兼容凝重,文精字美,相得益彰。我盡可能靠近這塊穿越千年時光的巍峨石碑,希望它能帶我走進歷史深處,去尋訪大宋王朝的神秘往事,可除了分辨出幾個并不連貫的漢字符號外,一無所獲,碑文斑駁銷蝕,許多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和守墓人范欽忠老人的一次不經意的閑談,卻讓我發現了這通“神道碑”隱藏的秘密,從中也引出了范仲淹墓園的第二個歷史之謎。
范欽忠老人是范仲淹的第28世孫,如今是范仲淹墓園的專職守墓人,他的牙快掉完了,說起話來跑風得厲害,但并不影響表達。老人說,幾年前,一個外地人來范園參觀,趴在“神道碑”前一看就是半天,范欽忠覺得奇怪,就和他聊起來,原來他是北京大學的一位歷史教授,是專門來看這塊石碑的。大學教授告訴他,這“神道碑”上的碑文和歷史書上記載的不一樣,比書上少了20多個字。范欽忠是范氏嫡孫,從小也聽過不少關于他老祖宗和這墓地的故事,但這事兒還是第一次聽說,于是就千方百計要問出個究竟。那個大學教授告訴他,歐陽修寫的這篇墓志銘早在范仲淹去世兩年前就寫好了,漏掉的那20多個字寫的是范仲淹和當時的宰相呂夷簡鬧矛盾的事兒。范欽忠就問,那呂夷簡到底是個啥樣的人啊?教授說:你看過電視上演的《宰相劉羅鍋》吧,呂夷簡就和那里面的和珅差不多。那咋會漏掉了20多個字哩?教授又告訴他,范仲淹死后,歐陽修把這篇墓志銘交給了范仲淹的二兒子范純仁,當時朝廷正要提拔范純仁當大官,而呂夷簡是當朝宰相,地位高,權勢大,范純仁害怕得罪呂夷簡,影響自己當官,就把這20多字的敘述抹去了,后來歐陽修為此非常生氣……
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獲!沒想到這珍貴的“神道碑”里還隱藏著一個千年的秘密!范純仁后來果真當上了宰相,而范仲淹生前和呂夷簡的政治斗爭確實非常激烈,這些都是歷史事實。范欽忠老人是個講故事的高手,不但條理清晰,而且邏輯性很強,極具吸引力,現在我一點都不懷疑他是范仲淹的后人了。可更有戲劇性的是,當天晚上在伊川的賓館里,范仲淹的另一個28世孫范章先生給我講到這個秘密時,又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種說法:
歐陽修不是提前兩年就寫好了墓志銘,而是寫這篇墓志銘用了兩年時間。碑文中的確少了20多個字,但這20多個字不是說范仲淹和呂夷簡的矛盾,而是兩人后來都不計前嫌,攜手并肩為國家效力了。范純仁認為父親和呂夷簡的矛盾很深,看了墓志銘以后,覺得歐陽修寫的不是實際情況,所以在刻碑時將這段敘述刪去了,歐陽修知道后,倒是真的很生氣。
范章先生是洛陽范仲淹研究會的秘書長,是當地公認的研究范仲淹文化的專家,全國許多學者撰寫有關范仲淹的論文時都要請他過目,征求他的意見。拜謁范園的那天,我和范章以及同是范仲淹28世孫的范興運兩位老先生從下午一直談到子夜,從“神道碑”上這20多個字的秘密聊起,一直談到范文正公的政治、思想、品德以及他留給我們后人的精神財富,在他們眼里,范仲淹既?且桓鮒泄飛系奈叭耍質撬羌易逡桓鲇醒⒂腥猓型純唷⒂謝獨幀⒂形弈蔚睦獻孀凇K孀帕轎煥先說男鶚觶液孟裾媸腔氐攪思赴倌昵按笏甕醭睦廢殖 ?
范章說,當年歐陽修寫這篇墓志銘,確實非常之難。呂夷簡在朝中勢力很大,寫范仲淹的一生,要涉及很多歷史事件和人物,而涉及的人物當時很多都還在世。既要尊重事實,又要保全自己,歐陽公所以用了兩年才完成。相比之下,寫那篇流芳百世的《醉翁亭記》估計要輕松得多。
范章說,歐陽修說范仲淹和呂夷簡言歸于好不是沒有根據,據歷史記載,當年范仲淹掛帥平定西夏,臨行前先去拜見了呂夷簡,而且公開說過:我和呂公之爭都是為了國事,個人之間沒有過節兒。另一方面,西征前,仁宗給范仲淹加官一級,呂夷簡曾奏請皇上說,加官一級還小,應該再加一級。至于說兩個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不好說了,但歐陽修這么寫至少不能說是失實吧。
歷史上范仲淹以剛直不阿、直言敢諫聞名,“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理懷當言,死無所避”都是他的名言。他為官期間,三次遭貶、兩次降職都和直諫有關,好像范仲淹是認理不認人、直腸子不會拐彎的性格,其實不然,史書上評價范仲淹“內剛外和”最為貼切。
首先“內剛”,他認為正確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即使受到挫折,也不會退縮。范仲淹第一次遭貶就是因為其建議劉太后還政,劉太后不理他,把他貶到了今天山西的一個地方。過了一段時間,朝廷再次起用他的時候,他又“好了傷疤忘了痛”,再次上疏,建議劉太后吸取唐朝時“賀婁氏斜封”的教訓,還政給趙家。有人認為,范仲淹“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句話是爭取言論自由的宣言書,它比亨利· 柏得烈的“不自由,毋寧死”要早740年。
另一方面,范仲淹很講究“外和”,并不是所有的直諫他都贊同。他在一封信中評論說:漢代李膺那幫人雖然博得了一世清名,但使漢朝很快滅亡,如果為國家考慮,不應該那樣行事。范仲淹為官期間曾提拔推薦了不少有本事的人,歐陽修就是代表,可當時的石守道大家公認很有才能,但他始終沒有推薦,有人搞不明白,他解釋說,不是他品行和才能不行,而是他辦事不講方法,為一件事,磕頭流血,弄得皇上下不了臺,事情不但辦不好,還會搞得更糟。
“神道碑”上的缺字之謎,看來還是范章先生的答案更可靠一些,但究竟是那位歷史教授搞錯了,還是范欽忠老人將故事改編了,我現在也說不清楚。和幾位范氏后裔談文正公,自然有非同尋常的收獲,當我提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名言時,范章老人馬上鄭重其事糾正我:這可不只是一句名言,它可是范仲淹的一套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然后,范章和范興運兩位老人又開始有理有據地給記者講解起來。
據說當范仲淹還在讀書時,有人問起他的理想,范仲淹就曾經慷慨激昂地回答:“愿為宰輔,得時行道,活天下之命。”為官之后,他曾經說過:“夫不能利則生民者,非大丈夫之志也,思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己推而內其溝中。”兩位老人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看來研究范仲淹不是一年兩年的工夫了。
綜觀范仲淹一生,他從九品小官到參知政事(相當于副宰相),絕大多數上疏都與老百姓疾苦有關。從而在思想上逐漸形成了“以民利為利”的理論,這在當時可是石破天驚的聲音啊!接著范仲淹又提出“政為民設”的政治主張,最后才形成了“士當先天下而后個人”的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
【原標題:范仲淹墓園的歷史之謎(二) 一段碑文 兩樣情仇】作者:許笑雨
責任編輯:C005文章來源:大河報(2003-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