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間，有一位禮部尚書內(nèi)閣大學(xué)士李遜學(xué)，字希賢，又叫李文簡。可在他的老家上蔡，老百姓都不這樣直接稱呼，全管他叫 “鐵頭李閣老”，這是咋回事呢？
     
    據(jù)說文簡不大時，家里過的挺緊[1]，只能湊乎著糊口。比起他那一發(fā)（fá）[2]的小孩，文簡打記事起就挺爭囊氣[3]，跟人家不比吃，不比穿，光比讀書學(xué)習(xí)。由于他腦袋瓜好使，又愛學(xué)，教他的先生喜歡的不得了，不定奪[4]哩還給他開開小灶。文簡長到十八歲時，一表人才不說，還有著一肚子學(xué)問，大伙都夸他是個當(dāng)官的材料。
     
    又過了幾年，文簡要進(jìn)京趕考，臨走這天，爹娘和村里的鄉(xiāng)親們一齊出城送他，都希望文簡能考中。
     
    文簡打小仔細(xì)[5]慣了，所以一路上吃飯，睡覺，他能不住店就不住。渴了，跟人要口茶，要么是就著[6]河水啃點(diǎn)干糧，盡量節(jié)省盤纏。可就這樣，約模出了河南地界時，他身上的錢也都花光了。這一天，文簡走著走著，眼瞅著日頭快悠西[7]啦！為了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住處，文簡緊腳往前趕， 可不知咋了，他冷不丁感到一陣心慌，兩眼一黑，剝（b?）老蓋子[8]一軟，板倒[9]在路邊。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等文簡睜開眼一看，咋發(fā)現(xiàn)自個躺在一個茅草屋里？再看床前，還站著個老倆口和一個大閨女。看到文簡醒了，大閨女忙說：“爹、娘！這后生醒過來啦！”文簡張了張嘴問：“俺，俺這是咋了？”大閨女紅著臉說：“虧你命大哩！夾氣傷寒病倒在路邊，是俺爹進(jìn)城賣豆腐回來給瞅見了，才把你弄過來哩！”
     
    文簡想要起來道謝，老頭笑著一按：“你這身板還虛著哩，躺這兒別動。俺問一下，您家是哪兒的？”
     
    文簡沒瞞，把自個姓啥？叫啥？家住哪和這次進(jìn)京趕考都說了一遍。最后感動的說：“謝謝您一家救了俺，老人家，俺想問問你的尊姓大名？”
     
    “俺是一個賣豆腐的，也姓李，叫俺豆腐李就中”。一指旁邊那娘倆：“這是俺老伴劉氏，這是俺閨女翠蘭。”說著又摸了摸文簡的頭，吩咐翠蘭：“閨女，再弄一碗姜湯。”
     
    “哎！俺這就去熬。”翠蘭害賴[10]的瞟了文簡一眼，又切姜，又添水，點(diǎn)柴禾熬起了姜湯。
     
    不大工夫，湯熬好了，李老漢親自喂文簡把姜湯喝下。文簡喝完姜湯，鼻子頭上馬上見汗，身子也不冷了，暖乎乎的挺舒坦[11]。瞅著他們一家三口這么照顧自己，文簡別提有多感動了。李老漢跟老伴盤算，文簡的病還沒全好，另外進(jìn)京還缺少盤纏，熱心腸的老倆口就把文簡安置到了磨房里，死活留他再住幾天。打這起，見天[12]由劉氏在家照看文簡，李老漢就和翠蘭一塊進(jìn)城賣豆腐。每次回來，賣豆腐錢分文不花，都給文簡存了起來。
     
    這天夜里，瞅著屋外的月亮頭[13]，翠蘭又是疲倦，又覺歡喜，不知咋的，眼前老是有文簡的影子。她瞇起眼許了個愿，做了個挺奇怪的夢，咋夢見在自家的磨房里，有一頭大老虎趴在磨眼上睡哩。老虎吼叫一聲，嚇得翠蘭驚醒坐起，一轱轆身，趕緊把爹娘叫醒，講了這個怪夢。這老兩口一聽，都噫了一聲，都說他們一家做的，都是這一個夢。為弄清這是咋回事，他們掂著燈，悄悄趕到磨房一看，哪有啥大老虎趴在磨上哩，是李文簡。李老漢經(jīng)多見廣，回屋里就說：“老伴，小蘭，俺瞅這孩不簡單，他往后指定是個貴人。”翠蘭一聽，紅著臉說：“爹，您閨女想……”瞅她吭吭哧哧，臉憋哩通紅，老倆口咋會不懂她的心思，李老漢笑著一拍大腿：“閨女放心，你這事爹給他說，不過這是一輩子的大事，人家愿不愿意尋(音：xín)[14]你，爹可不敢打保票。”翠蘭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二天，李老漢把翠蘭的婚事給文簡提了出來，文簡一想：像翠蘭恁人彩[15]的大閨女上哪找？忙紅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一家人一商量，干脆趁熱鍋下扁食，別等了，就讓翠蘭和文簡當(dāng)天成了親。小兩口恩恩愛愛，處哩別提有多親熱。
     
    不知不覺，又過了七天，文簡擔(dān)心耽擱了考期，提出來要動身進(jìn)京。一家人舍不哩他走，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把文簡送出去二十多里地……
     
    文簡走后，翠蘭見天等見天盼，由春上、到秋里，眼瞅著九個月都過了，仍沒有文簡的一點(diǎn)消息。李老漢也納悶，猜測說：“弄不好他是沒考上，沒臉見你哩！”劉氏也一個勁兒的嘆氣：“唉，興許他當(dāng)了官變了心哩！”不管爹娘咋說，翠蘭都不相信。沒過幾天，從京城傳來消息，坐了二十三年皇帝的明憲宗駕崩，新君登基，就是明朝的孝宗皇上。這貨一坐上龍位，頭件事就是下圣旨在民間挑選美女，可憐的翠蘭也被抓進(jìn)皇宮。
     
     再說文簡進(jìn)京后，沒費(fèi)啥勁，一舉中了進(jìn)士。做了三個月的翰林院。皇上一瞅他能干，一下子又升了會試月考官。沒兩個月，又提拔他做了浙江僉事。由于文簡當(dāng)官兩袖清風(fēng)，愛護(hù)老百姓，所以他到哪哪的老百姓都夸。就這樣，不到二十年，他的官越當(dāng)越大，哧溜哧溜的往上長，最后一直當(dāng)?shù)蕉Y部尚書內(nèi)閣大學(xué)士。所以朝野上下，都管他叫“李閣老”。說真哩！文簡頭八年當(dāng)官，老挪窩，一會去陜西，一會到山東，一會又去京城，也根本沒時間去接翠蘭一家。等他有空時派人去接時，下人回來報信說沒有這一家人，再找還是沒有。咋恁得，老家的爹娘又再三催他回去成親，文簡沒辦法，只得又成親。但在他內(nèi)心深處，仍沒忘了前妻翠蘭。
     
    在京城里，有個太監(jiān)姓唐，最服氣文簡的人品和學(xué)問，不定奪哩去文簡府上串門。有一天，姓唐的太監(jiān)向文簡求詩，瞅文簡不咋高興，就問是啥原因，文簡嘆了一口氣，一點(diǎn)沒瞞，就把他和翠蘭的事說了一遍。這太監(jiān)一聽，低聲說：“李大人，你說哩翠蘭俺好像聽過。”“在哪？”“俺說了你可別生氣，俺聽說宮里貴妃娘娘就叫翠蘭。”文簡聽到這，簡直是五雷轟頂，差點(diǎn)沒摔板倒。姓唐的太監(jiān)趕緊就勸：“李大人別急，這事真哩假哩還不好說，俺再找人摸摸底。”結(jié)果他找到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一問，正是翠蘭。
     
    文簡得知實(shí)情，氣的早朝也沒上，擱府里睡了一天。等醒來一想，心說：萬歲呀萬歲，你如此君亂臣妻，俺還保你有啥用？干脆，這官俺不干了。第二天早朝，文簡脫去官袍，請求告老返鄉(xiāng)，皇上瞅他挺認(rèn)真，只得批準(zhǔn)他辭官。
     
    臨出京之前，文簡一想，夫妻一場，得見見翠蘭一面。在姓唐太監(jiān)的幫助下，買通了宮女，趁皇上不在宮里，文簡跟翠蘭終于又見了面。倆人哭了多時，翠蘭擦擦眼淚說：“你在朝當(dāng)官，俺咋會不知？可俺擔(dān)心伴君如伴虎，這事真給皇上知道，你就會招來殺身大禍。”文簡聽到這兒，心里一陣難受，嗓子眼一癢，抬頭一口濃痰吐出，巴叭！得[16]哩很，嚴(yán)可[17]粘在頭頂三丈高的大梁上。
     
    出了東宮，文簡一會兒也不敢耽擱，只帶了一些銀子，帶家人趕著馬車回了家鄉(xiāng)上蔡。
     
    可巧這天孝宗皇帝回宮后就到翠蘭那里去住，一仰頭，發(fā)現(xiàn)了殿梁上的濃痰，就問翠蘭是誰吐的？怕連累到文簡，翠蘭哄他說：“圣上，這是臣妾吐哩！“孝宗仔細(xì)瞅瞅房梁，三丈來高，哪能相信？說：“那么愛妃再吐吐試試。”翠蘭吐了幾口，都是四尺不到。孝宗前后一聯(lián)系，李文簡無故辭官，這口痰指定跟他有關(guān)系，把臉一沉：“蘭貴妃，這痰是李閣老吐哩吧，說，你跟李閣老是啥關(guān)系？”翠蘭知道，這事早晚也得露餡，干脆豁出去算妥，就把她和文簡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聽翠蘭如實(shí)一說，孝宗想到自個身為皇上，弄了個“君亂臣妻”，也覺著害賴，趕緊安慰翠蘭：“愛妃放心，朕對不住李閣老，我一定補(bǔ)償他。”刷刷刷寫了一道圣旨，讓文簡不管咋著也得回京做官，另外在北京賞賜文簡豪府一座美女百名。
     
    這時的文簡在老家除了教教書，還潛心在寫一本叫做《懺悔稿》的書。等欽差來到一宣圣旨，哪知道文簡一不貪財(cái)，二不好色，對豪府和美女都根本沒有興趣。謝過圣旨，他向欽差謊稱自個體弱多病，說啥也不進(jìn)京，欽差沒辦法，只好回京復(fù)命。
     
    欽差走后，為防止朝廷再派欽差來找，文簡就詐死埋名，憋在家里的地窯里寫書。果然，沒多久，欽差又來了，家人搉他說：“俺家老爺死了。”欽差回去跟孝宗一說，孝宗不相信文簡真死了，就刷刷刷又傳了第三道圣旨，聲稱：“李遜學(xué)生要見人，死了見頭，人如果不進(jìn)京，頭得進(jìn)京。”還給欽差一把天子尚方寶劍，讓欽差無論如何，必須帶著文簡進(jìn)京。
     
    這一次欽差帶隨從悄悄一個人來，到文簡家時，見文簡正坐在門口看書，欽差把圣旨一念，說：“閣老大人，萬歲爺可是惱了，你不進(jìn)京也得進(jìn)京。他說生要見人，死要見頭，你別擰[18]了，還是跟我進(jìn)京吧！”好好掂兌[19]掂兌。”“沒啥說的，萬歲非讓俺進(jìn)京的話，俺情愿讓你把人頭帶走。”欽差向前一遞天子劍：“閣老大人，尚方寶劍在此。”文簡伸手搶過，大笑了三聲，真就抹了脖子……
     
    當(dāng)欽差帶著文簡的人頭交給孝宗，想想文簡當(dāng)官所做的好事，孝宗也是后悔不及。咋辦呢？孝宗為了彌補(bǔ)內(nèi)心的愧疚，就讓工匠給文簡鑄了一顆金頭，詔令各府州縣送往上蔡。到信陽州時，州官一見是金頭，挺主貴[20]，扣下金頭又鑄了銀的。等銀頭轉(zhuǎn)到汝寧府，府官一看，也挺主貴，扣下銀頭又鑄了個銅的。接下來銅頭也沒保住，一路給人掉包，到上蔡時，就成了一顆鐵頭。
     
    消息一傳開，老百姓可氣壞了，為了懷念李文簡，家鄉(xiāng)的百姓就不再喊他的名字，從此都管他叫“鐵頭李閣老。”
     
    注：

    [1]挺緊：緊張。
          
    [2]一發(fā)：同歲。
          
    [3]爭囊氣：有志氣。　
          
    [4]不定奪：不定時。
          
    [5]就著：利用。
          
    [6]快悠西：落山。　
          
    [7]剝（b?）老蓋子：膝蓋。　
          
    [8]板倒：跌倒。　
          
    [9]害賴：害羞、不好意思。　
          
    [10]舒坦：舒服。　
          
    [12]見天：每天。　
          
    [13]月亮頭：月光。
          
    [14]音（xín）：娶。　
          
    [15]人彩：漂亮。　
          
    [16]得：準(zhǔn)。　
          
    [17]嚴(yán)可：正好。　
          
    [18]擰：對著干。　
          
    [19]掂兌：考慮。　
          
    [20]主貴：值錢。

    流傳地區(qū)：上蔡縣

    講 述 者：陳富禮 男 84歲 農(nóng)民 私塾
 
    采 錄 者：陳群紅 男 32歲 職工 大專文化           

    采錄時間和地點(diǎn)：2005年4月25日采錄于無量寺鄉(xiāng)無量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