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潁上縣,地處淮河與潁河交匯處、黃淮平原最南端……潁上(縣)歷史悠久,人杰地靈。春秋時期設‘慎邑’,秦漢置‘慎縣’,南北朝稱‘樓煩(縣)’,隋大業二年(公元606年)定名潁上縣,迄今已1400多年。這里曾孕育出‘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的春秋時期杰出政治家管仲……”倘若《潁上縣政務信息網•縣情概況》上這段有關“潁上縣”自春秋以降,其行政名稱賡續、變遷的說法當為權威的話,那么其自稱“這里曾孕育出‘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的春秋時期杰出政治家管仲”,則大可存疑。
道理很簡單:隋大業二年,即公元606年,才有“潁上縣”;司馬遷是西漢史家,約生于公元前145年,卒于公元前90年——今日安徽潁上縣認定管仲是“潁上縣人”的依據,無非是司馬遷所說的“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
司馬遷不可能在六七百年之前,就能夠預測到隋煬帝會在春秋“慎邑”、秦漢“慎縣”、南北朝“樓煩縣”的地盤上,除舊布新,設置“潁上縣”,提前讓管仲“入籍”“潁上”,說“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
概而言之,司馬遷的“潁上人也”與當今的“潁上縣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時空概念——倘若管仲家在今日潁上縣,要么司馬遷會按管仲出生時行政區劃,說他是“慎邑人也”;要么會按秦漢時期的行政區劃,說他是“慎縣人也”——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司馬遷都不會說管仲乃“潁上人也”。
有的專家認定管仲是當今“潁上縣人”的理由有點兒“荒唐”:隋煬帝大業二年(606年),改樓煩縣為潁上縣,至今未變。明萬歷六年(1578年)潁上縣令屠。ㄕ憬纯h人)捐俸倡修管鮑祠于城北關,得到潁上士民的響應與資助。此祠幾經興廢,今存殿堂五間,有前上海市副市長宋日昌(潁上人)題寫的楹聯。于是,后人因此認定“潁上”就是今天的安徽省潁上縣,而且收入到非常權威的工具書如《中國大百科全書》中,似乎這種說法已是不容置疑了。
乖乖,明朝修了個管鮑祠,而今收入了《中國大百科全書》,管仲籍貫就此“不容置疑”乎?
“潁上”似乎不是古地名,從春秋至隋初,“潁上”二字作為一個詞組,大概只在《史記》中出現過這么一次。說“潁上”就是今日“潁上縣”,當然大有問題——更何況,今日潁上在春秋戰國、秦朝漢朝都有自己的“名諱”,司馬遷緣何舍“名諱”而取“潁上”?
《史記索隱》云:“潁,水名。《地理志》:‘潁水出陽城(今河南登封市告成鎮)’、漢有潁陽(今河南許昌市襄城縣)、臨潁(今河南臨潁縣北)二縣。今亦有潁上縣。”《索隱》為唐代司馬貞所作,他的“今有潁上縣”,乃唐代建置,顯然不能說明春秋時的“潁上”就在今日的潁上縣。
“潁上”,是司馬遷“泛言潁水之上耳”?倘若如此,潁水兩岸,都是管仲故鄉——以司馬遷治史之嚴謹,他斷然不會如此。
有的學者以為,“潁上”應為“潁水上游”,并借重北宋《太平寰宇記》所言潁上縣“以地枕潁水上游為名”,列出一些理由,說潁水末流實為“上游”;但無論如何,自古及今,一般理解的河流“上游”,多指上源,而今潁上縣在“潁尾”、在“潁口”,是潁水注入淮河處,目為“上游”,是有些牽強附會的。隋煬帝之所以改樓煩縣為潁上縣,倒是“泛言(其在)潁水之上耳”,可視為文學修辭之語,斷非史家之言也。
司馬遷為何不言管仲是登封人?
今日登封地盤,漢代設有嵩高縣、陽城縣、綸氏縣。陽城縣轄今日登封東南諸鄉鎮,“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陽城在今日告成鎮等地;綸氏縣轄今日登封西南諸鄉鎮,乃至伊川縣東部諸鄉鎮——管仲家在潁水上源,說他是綸氏人,而漢代綸氏縣城在狂水之源,當然會生歧義。
如此這般,司馬遷選擇了“潁上”。
史家的“潁上”不是文學的“潁上”,本無歧義,不料“潁上縣”后來居上,搞得管仲不知何處是故鄉!
退一步說,就是“潁上縣”處在“潁水上游”,“潁上縣”遠遠由自,那么管仲照例不大可能家在今日潁上縣。
為什么?
只要稍加研究管姓,特別是管仲身世,自然清楚明了。
管姓源出管國,也就是現在的河南鄭州。
管國是姬姓封國。武王滅商,封三弟叔鮮于管(今鄭州市),建立管國,史稱管叔鮮。武王駕崩,管叔叛亂,兵敗被殺,管國立國不足6年而被廢。管國被廢后,成王十一年遷管叔鮮子輩為綸邑大夫,歲時奉祀,由此管叔鮮后裔移徙綸邑——這就是管氏族譜記載“管兌邑綸”:兌傳子魚,魚傳康;康有淑德,召為卿士;自康以后,失紀三世,數千年難以探補;康元孫旅,旅傳坊;坊傳陽,陽傳戚;戚傳,傳咸;咸子公度,仕齊;度子曼多,多生仲,字夷吾,相齊桓公,號仲父……
因為“至管仲顯于齊,其后世子孫以邑為氏”,他也被稱為“得姓始祖”。
“綸國”是夏代方國,在登封西南,這兒正是“潁水上游”、潁水之源。
從家譜的記載看,管仲的爺爺“度”,曾在齊國做官,他的爸爸沒有在齊國繼續“混飯”,而管仲浪跡天涯——“少時常與鮑叔牙游……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管仲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做買賣),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于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管仲謀事天下,“老母”特別是大宮祖廟,扎根“潁上”之“綸邑”。
這,當是司馬遷之所以“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之根由,也是管仲家在登封“潁上”之根由。
顧左右而言他,難除忽悠之嫌。
【董卓曾在“潁水春耕”】
在登封采訪,有人言及東漢開國名將祭遵、王霸——他們位列“云臺二十八將”,都是登封人,蓋因《史記》上說他們都是“潁川潁陽人”。
我總覺得,這與安徽潁上縣說管仲家在今日潁上縣,河南襄城縣說潁考叔故里在今日襄城縣一樣很不照道——司馬遷不可能在“潁尾”“預設”潁上縣,襄城縣在潁水中游,水走平疇,“潁谷封人”潁考叔之“潁谷”,又在哪兒呢?
同樣,登封西南諸鄉鎮古稱“綸國”、“綸邑”、“潁谷”、“綸氏縣”等,到了北魏,始設“潁陽縣”。秦漢之際,襄城、臨潁一帶設有“潁陽縣”,北魏至宋金,登封西南設有“潁陽
縣”——無論如何,作為“云臺二十八將”的祭遵、王霸,只能家在襄城或臨潁,他們不可能是登封人的。
倒是東漢末年的董卓,可能因緣際會在登封西南。
《后漢書》與《三國志》言及董卓,約略雷同:董卓字仲潁,隴西臨洮人也。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后歸耕于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余頭以贈卓……
新世界出版社出版、“臺灣十一位教授”合譯的《白話三國志》,譯文云:“……以后,董卓回到中土,在田野里耕作維生。羌族中的一些豪杰有的老遠跑來追隨他,董卓便帶他們回家,高興起來,甚至把自己干活用的耕牛都殺了來款待賓客。這些豪杰內心被董卓的俠義風度所感動,等回到老家后,竟然搜集了千余頭的牲畜來贈送給董卓……”
董卓回到“中土”躬耕于隴畝,這“中土”又在哪兒?
《白話三國志》把“董卓字仲潁”搞成了“董卓字仲穎”——倘若從“潁”入手,便可知帶羌中豪杰“回家”、殺耕?畲e客,由是“以健俠知名”——這一奠基董卓一生道路的事件,當在登封西南的潁水之濱。
董卓的先輩也許駐軍臨洮,但董卓的父親董君雅,“由微官為潁川綸氏尉(縣尉領縣兵,維持地方治安,董卓出生在‘武官’之家)”——東漢末年著名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英雄記》中說:“卓父君雅,由微官為潁川綸氏尉。有三子:長子擢,字孟高,早卒;次即卓(字仲潁);卓弟字叔潁。”
董君雅“長子擢,字孟高”,其字與潁水無關無涉;而董卓字仲潁,董字叔潁——為什么二子、三子的“字”,頓然“潁”了起來?這當與董君雅“由微官為潁川綸氏尉”有關——至少董卓,乃至其弟,生在其父為官的綸氏縣;而綸氏縣在潁水之濱,是故才有了這頓然而“潁”。
董卓生在潁水之濱,少時曾到老家臨洮,并在羌中游歷;之后“回到中土,在田野里耕作維生”,這中土,不是潁水之濱,會是哪兒?
生在武官世家,出生并躬耕于洛陽之側的潁濱,少時游歷羌中并起兵于涼州,繼而攻陷洛陽——這是董卓起家的“路線圖”。
爭搶歷史名人,是當下之風。但無論面對潁考叔、管仲、祭遵、王霸還是董卓等,各地在占領名人資源時,必須首先搞清史實。
歷史名人找不到回家的路,還是小事,中華民族迷失掉走過的路,自是大事。
搶奪名人資源,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該為歷史名人高唱“歸去來兮”之歌了!首席記者于茂世文圖【原標題:“潁陽舊事•家在潁谷”系列之四 管仲、董卓家在潁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