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峰 實習生 建子豪 文 記者 李康 攝影
寫在前面的話
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一直在失去。
那些漸行漸遠的人和事,從我們身邊輕輕滑過,成為這座城市的記憶。無論你是否察覺。
中原圖書大廈,注定是要在我們與這座城的文化記憶中出現的。
她如書頁中飄來的女子,沉靜地在繁華的人民路守候了十年。一條路的喧鬧在這里止步,幾扇玻璃門將城市在這里格成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今天,讓我們通過三位普通讀書人與兩位圖書經營者的共同講述,走進我們這座城的“文化濕地”,深呼吸,心徜徉。
十年是個節點,未來十年可期。
閱讀猶如呼吸,于一呼一吸之間延續著人們的精神生命。遍布城市角落的大大小小書店,組成這個城市的肺,抑或毛孔,悄無聲息地為呼吸提供必要的保障,在商業氣味日益濃厚的當今社會中,成為人們為數不多的精神家園。
正處于地鐵施工期的人民路上,中原圖書大廈有些寂寥地躲在一塊地鐵施工牌后面,忙著趕路的、購物的、看病的人們大多不會注意到它,由于門前場地狹小,它甚至不是一個臨時泊車的最佳選擇。
我們的故事,偏偏就從這里開始了……
故事1 :交友記
李南如今42歲,家在鄭州,工作在外地,每個周末都會回鄭州和家人小聚,也會去各個書店溜達。
三四年前,李南第一次去中原圖書大廈時,心情很不好,當她進門看到一堆成功學、暢銷書、網絡書籍撲面而來時,讓她原本就不好的心情頓時就蒙上了一層霧霾,對于一個喜愛閱讀,愛逛實體書店的人來說,看到這些書籍是不能忍的,李南當時甚至產生了一種想幫書店規整書籍的沖動,她懷揣著這種情緒遇到一位工作人員,告訴她:“你們的書沒有條理,不會吸引到第一次去的人。不要把幼兒區的東西放在門口,還有那些暢銷書、成功書放在門口,嘩一下鋪到眼前,看到很反感。”
拋下很多意見后,李南就走了,事后隱隱覺得“他們會不會不高興?”后來有一天她再去書店,她發現居然按照她的意見改進了許多。再后來,李南和那位工作人員成為了朋友,因為她想看某一本書,對方就會及時告訴她書在哪兒,還建議她應該再找點哪類書,而剛巧她推薦的書籍都是李南感興趣的。
每個周末去一趟,每次兩三本……漸漸地,李南成了中原圖書大廈的老朋友。
雖然網上購書已經很方便,遇到找不到的書,李南也經常去網上淘,但她總覺得還是平時在實體店讀書買書靠譜些,這種感覺大抵和網店再怎么標榜自己的服裝是正品,拆開包裹后總覺得這里那里有著的山寨痕跡,想想還是在商場里試完付賬走人才安心一樣吧!用文藝點的話來說,李南總認為如果所有喜歡書的人都在網上買書,那可能導致在現實中失去了精神家園,李南總把書店當作約見好友的地方,她也有意無意地老是擔心實體書店的生存問題,從而產生了條件反射,如果去外地出差,什么都不帶,就去幾個書店帶幾本書回來,她覺得自己和書店之間已經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總得幫襯著點兒。有一次,她在北京的人民大學南門遇到了一個小書店,很有品位,在她看來很有意思,她也習慣性地操心在北京高租價的狀況下,如此特立獨行的小書店如何生存,后來營業員驕傲的回答讓她頓時心里輕松許多。“沒事兒,我們老板隔壁開了個火鍋店!”
之后,李南總覺得自己對國營書店的要求過于苛刻了,畢竟生存是第一位的。
除了書,中原圖書大廈的咖啡廳、茶室成了吸引李南的又一道風景,閑暇之日,約三五知己,品茗之間交流共同的話題是個不錯的休閑方式,只是地鐵竣工之日依然遙遠,去一趟挺費勁的。
通過書交到各種好友,其實讓李南最過癮的還是跟書的作者交朋友,有些人就生活在你身邊,你天天見他,可是你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有的人你從來都沒見過,不是你身邊的人,甚至更不是你這個時代的人,但你卻覺得他是你的至交好友,這種感覺李南覺得非常奇妙。當她讀到“有朋自遠方來”時,覺得孔子就是她的知音,跨越時間,跨越空間,走到自己身邊。
故事2 :成長記
張夢佳是一名17歲的高三女生,本月她就要參加高校保送考試,她想報考處于“江浙滬包郵”地區的大學,她認為那里的人文氣息比較濃厚,而她鐘情的專業是東亞文化。
從小學四五年級開始,張夢佳就開始在中原圖書大廈蹭書看,她最喜歡的是推理、偵探、科幻、懸疑類小說,《哈利·波特》的七部小說就是在這里蹭著看完的,從初中時開始正式買書,東野圭吾、阿加莎·克里斯蒂等是她的最愛。蹭著、買著、看著……張夢佳就這樣迎來了高中生活。
雖然在一所以“外國語”命名的中學,但張夢佳自謙“英語水平其實可一般”,操著“一般”的英語水平,她讀了《了不起的蓋茨比》,看了一點《傲慢與偏見》,借過一部英文版的《飄》,結果也沒看完,其實并不是讀懂讀不懂的問題,雖然有生詞,但連蒙帶猜還是能看明白的。
張夢佳的興趣體現在她想學的專業方面——東亞文化。
她對《紅樓夢》、《源氏物語》更感興趣,不知是高一還是高二的那一年,她無意之中看了一本雜志,叫《中國美色》,是講顏色的,這讓她更加對東亞文化感興趣了。
其實張夢佳對書籍、對文化的愛好來自于父親,她的父親喜愛看書,也從小就讓她看書,而不限定她的讀書范圍,但很少推薦她看啥書,反正家里堆著一摞摞的書,不愁來源,但張夢佳覺得父親讀的書太難懂了,有一次父親買了一本《哈扎爾辭典》,她翻了幾頁,感覺是一部辭典體小說,太晦澀難懂了,但是父親就是喜歡看。
對于自己選擇的專業,父親的反應只是一句:“搞研究很苦啊!”但她覺得無所謂,能苦到哪里呢?反正自己的理想狀態就是“像民國時期的那些大師”,至于畢業之后的事兒,她已經想好了,“就在大學里待著,當老師唄”。
由于過的是住校生活,張夢佳每周只有周六下午可以離校回家,從家里搜羅父親的書便成了最大的消遣,這周她拿走的是德國人策拉姆著的《神祇、陵墓與學者》,還有一本王世襄著的《談古論藝》。
故事 3 :運動記
孫巖近段正在認真研讀一個案件,那就是2008年發生在美國的凱西案,從案發到審判,圍繞著一名未婚少女的有罪無罪推論,美國司法界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論證,這起案件被寫成了一本書,叫做《未完成的審判》,這本書也成為孫巖近期工作以外的全部消遣。
49歲的孫巖從事的是財務工作,但喜歡的書籍是社會、政治、法律方面的書籍,一般人覺得這類書挺無聊,但孫巖對這類書情有獨鐘,感覺讀多了會覺得生活很有意思,人一生走動的范圍有限,但通過讀書,就能了解外面是一個怎么樣的狀態,這是一種思想上的運動。
除了思想上的運動,孫巖還把讀書轉化成一項身體運動,每天下午下班后,他經常步行到中原圖書大廈去看書。孫巖很享受這種方式,但大多數都是他自己走,家人老嫌遠,不想跟著一起走。
孫巖喜歡逛書店,但討厭書店里的書都有封皮包著,所以他喜歡去中原圖書大廈的原因之一就是那里每一類書都會留下一本不包封皮的書讓人們翻閱,他覺得這是一種信任,既然你吸引了愛書的人來看,那么就得相信我們不會損害這些書。他和李南一樣,一邊讀書買書,一邊還為書店著想,既然國營書店經營困難,為什么書店不試著和作者建立關系呢?像以前的葉圣陶書店,老的三聯書店,書店和作者關系是很密切的,現在的書店和出版商的關系可能會更密切一些。要是書店拿出一部分的時間和精力,當然還有金錢培養幾個有潛力的作家,局面恐怕會大不一樣吧?
雖然也在網上買書,但孫巖絕對不在網上看書,原因很簡單,在網上看的書記不住,要是看完一部紙質書,孫巖能大段大段復述其中的段落,但盯著電腦看完一本書,挺累,記住的也不多,孫巖不喜歡這種感覺。另外他也很佩服能寫書的人,他經常跟家人說,只要一本書里有三句話對自己有啟發,那這本書就買得值。因為“我可以給你說很多,但要是把我想表達的東西很有邏輯性地形成文字,是要下很大功夫的。”所以他喜歡讀大部頭的書,卻不喜歡那些在微博、QQ空間里轉來轉去的人生格言,有些人自己都不看就轉了,有啥用呢?
喜歡走路去讀書,多年累積了兩千多本政法書籍。說到底,孫巖還是喜歡通過讀書開闊自己的視野。
□記者 梁寧 文 李康 攝影
書店是一個城市的記事本,投射著每一代人的成長故事。它不僅記錄著讀者們的心路歷程,更有站在其背后,甘苦與共的書業人。
講述 1 :單價太低,盈利空間小
每次開車經過人民路,看到地鐵施工牌后的中原圖書大廈,王紅心里都是一陣五味雜陳的感覺。1994年大學畢業后直接投身書業的她,2005年便被聘為中原圖書大廈總經理,盡管在兩年前因個人原因離開這個行業而成為一個局外人,但每次經過中原圖書大廈時,王紅都會忍不住回頭凝望,因為這里見證了她與書店一起走過的成長歲月。
“我是2005年7月來到中原圖書大廈工作,大廈已經開業一年零八個月了,屬于省內比較大的書店賣場。”王紅驕傲地說,“那時我們賣場面積、硬件設施配備,都是相當先進的。”
在王紅的記憶里,開業后的中原圖書大廈似乎立刻就走上了飛速發展的時期,王紅還清晰地記得在任期間每年的銷售碼洋,“2004年中原圖書大廈的銷售碼洋是2000萬,2005年是2580萬,2006年的時候是3100萬,2007年的時候已經到了4000萬,到了2009年,直接達到5000萬碼洋,這個發展速度是非常驚人的。”
王紅是幸運的,她沒有經歷網絡書店和人們閱讀習慣改變所給書城生存帶來的巨大沖擊,但這也并不意味著,書店經營就是一帆風順的。“當時還沒怎么感覺到網上書店的沖擊,但主要的困難也體現在經營一塊。由于書城經營商品的單價太低,很多書也就二三十塊錢,導致書城銷售盈利空間實在太小。”讓王紅感到震驚的是,當拿大廈的銷售和對面客流量差不多的鄰居丹尼斯做對比時發現,“我們一年的銷售總額都頂不上丹尼斯一個平安夜的銷售量。”這樣的反差,讓王紅覺得很心酸,“雖然說書店屬于精神產業,但價值空間也實在太低,盡管我們的圖書銷售數量也以每年20%的數量在增長,但與人力、物業方面的成本增長速度相比,還是不成比例的,幸虧還沒有場租上的壓力,不然賬面顯示就一定是虧損的了。”
除了內部利潤空間的狹小,就算處在飛速發展時期,書業生存也還面臨著種種外部壓力。對于各大書店都屢禁不止的撕書客和防不勝防的偷書賊,王紅感覺那些年就像跟他們打仗一樣,“當時書店消費者撕書現象很嚴重,少兒區的兒童讀物,更是被翻得破舊不堪,但這起碼還證明大家都是在閱讀。”最讓王紅印象深刻、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會有些好笑的就是團伙兒偷書,“那個時候河北有一個村莊,全村的人都沿著京廣鐵路線,拿著訂單過來偷書,他們會通過消磁各種手段躲過監視。”這種“大掃蕩”的行為,也給圖書大廈帶來了嚴重的影響,“最厲害的時候,偷書造成的虧損達到圖書總量的1%,損耗量非常大,浙江圖書大廈的老總也說,無論多么認真敬業,職業小偷總是防不勝防。”
對于王紅來說,一個城市書城的落寞,就是一個城市精神靈魂的沒落,“我在網上看到很多帖子,大家都會總結一個城市必須去的地方,鄭州也有一個‘在鄭州談戀愛應該去的地方’,這里面從來沒有書店。這讓我覺得挺感慨的。”在看到有些書城和獨立書店倒閉消失的新聞時,王紅更加痛心。
講述 2 :書城要生存,不能單靠書
當網絡書店開始大行其道、人們漸漸形成電子閱讀習慣的時候,王紅已經幸運地避開了這場書業災難,而這些變化,也讓一直堅守在新華書店書業經營20多年的王延東,有些猝不及防。
王延東是河南新華書店發行集團副總經理,從學校畢業后就堅守在書業崗位上的他,已經在新華書店走過了20多個年頭。在經歷了圖書市場“出書難、流通難、買書難”到良莠不齊的圖書泡沫等一系列的困境后,王延東無奈地承認,“實體書城遇到了最致命的打擊,那就是網絡書店。”
“每逢節假日,圖書大廈內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人氣與最旺的超市相比毫不遜色,尤其是暑假期間,席地而坐捧著圖書閱讀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但慢慢的,許多人來這里都只是看書、抄書而不買書,或者抄了書名再去網上購買。圖書大廈已經成了圖書館的閱覽室,成了網上書店的樣本室,網民購書的‘試衣間’。”
“艱難中前行”,在描述圖書大廈目前經營狀況時,王延東幾乎是脫口而出。作為一個微利的行業,無論是一直攀升的用工、物業等經營成本,還是上繳的增值稅、城建稅、教育附加稅等多項稅費,以及老企業沉重的人員負擔,這一切都令中原圖書大廈雪上加霜。
“書店是個精神文化產業,有很大的社會公益性在里面,對于書店經營者來說,不能只是以經濟效益為主,相反的還要犧牲一些經濟效益,而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在王延東心中,對書店有著強烈的使命感。
“書城要想獲得生存,將來就要把書店做成復合式的城市文化綜合體,不能單靠圖書,還要做相關文化產品的多元復合的經營,除了圖書我們還有紅酒、茶藝、陶藝、小飾品等具有時尚文化氣息的產品;同時,讓主題講座、文化沙龍活動也將成為一種常規形態,書店不僅是銷售,更是文化建設平臺,到了這里可以享受文化,為自己做一次精神spa,而這一切都還在探索之中。”(原標題:中原圖書大廈走過十年——講述一座城與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