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原來,蜀地風俗,最愛風月;蜀地百姓,最講享受。武元衡任西川節度使之后,政績卓著,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歌舞升平。西川境內,夜不閉戶;成都夜市,燈紅酒綠。一般的文人騷客,自然是天天詩酒唱和,而大大小小的官員,也不時出入歌伎場館。
但性格淡雅的武元衡,對當時成都的花酒夜宴并不熱衷。遇到這類應酬,他能躲就躲,實在推不掉的宴會,臨場時總是很低調,從來不多飲酒。一次他的同事楊嗣請他到園林飲酒,召來一群歌伎,楊嗣入場便說:“今日須盡歡,不醉不罷休!”
這處園林花木扶疏,風景宜人,大家興致很高。杯盞交錯之間,唯獨武元衡情緒不高。楊嗣見了,過來勸酒,說:“大家都在飲酒作樂,您卻為何這般落寞!所謂‘一人向隅,舉座不歡’,快快飲酒,別掃了大家的興致!”武元衡說:“我不善飲酒,你們盡興吧。”
這時,楊嗣已經喝高了,借著酒勁兒,他強逼武元衡用大酒杯喝酒,武元衡不喝,他就把酒倒在武元衡的身上,一邊倒酒一邊笑道:“我用美酒為君洗洗澡!”眾人見了大驚失色,擔心一場歡宴就要砸鍋了。
武元衡卻不動聲色,等楊嗣把酒全倒完了,他微微一笑,起身出去換了一件衣服,重新落座,并不惱怒,依舊保持著笑容,最終沒讓宴會不歡而散。
這楊嗣玩笑開得過火,可以說是十分無禮了,即便是一般人也是難以忍受的,何況武元衡當時是西川的一把手,還是楊嗣的頂頭上司。偏偏武元衡忍住了,日后也沒給楊嗣小鞋穿,這說明武元衡是有度量的,他不會因小事記仇來破壞自己的形象。
眾人由此稱贊武元衡大度灑脫,酒宴照常進行。一會兒,只見屏風后人影晃動,幾個姑娘擁著一位麗人出來。只見她略施粉黛,氣質高雅——此人正是中唐第一美女詩人薛濤。
武元衡似乎來了興致,問楊嗣:“這位女子是誰?”楊答:“她就是我們大唐第一美女詩人薛濤,你連她都不知道啊!”這家伙又借著酒勁兒耍笑起來。
四
原來,這薛濤出身于書香門第,儀容秀麗,才華橫溢,只因為父親倒霉,使她生活無著落,遂被當時的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召來,落入樂籍,當了歌伎。
在古代,皇族是皇籍,官員是士籍,普通民眾是民籍,商人為商籍。可惜薛濤入了樂籍后,淪落風塵受了許多委屈,不過這樣一來,也使她接觸到許多大唐才子,與很多人談過戀愛,比如詩人元稹、張籍、王建、劉禹錫、杜牧等人。而這次她遇到了武元衡,更是讓她深陷愛河不能自拔。
武元衡得見薛濤,如遇知音,再也不郁郁寡歡一人向隅了,兩人當即和詩作賦,談得十分投機。后來薛濤脫離樂籍,“榮升”為平民,時常出入他的幕府,兩人賦詩酬唱,詩作多多。武元衡在《聽歌》中寫道:“月上重樓絲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滿堂誰是知音者,不惜千金與莫愁。”把她當成了知音。他在另一首詩里寫道:“芳草落花明月榭,朝云暮雨錦城春。莫愁紅艷風前散,自有青蛾鏡里人。”這是說只要有了薛濤,就不怕所有“紅艷風前散”了。后來,他寫得越來越露骨了,在《贈歌人》中干脆寫道:“仙歌靜轉玉簫催,疑是流鶯禁苑來。他日相思夢巫峽,莫教云雨晦陽臺。”
在頻繁的交往中,武元衡認識到薛濤絕非一般歌伎,實有為國效力之才,于是奏請朝廷,欲以薛濤為校書郎,但上報后沒有回應。此舉卻讓薛濤感動萬分,因為一個宰相為一個曾為歌伎的女子上奏請官,在當時實屬罕見。雖然薛濤最終沒能當上校書郎,但此事成了當時的一段佳話。其后人們便稱薛濤為“薛校書”,后人就把“校書”作為妓女的雅稱了。
薛濤對武元衡的感情也很投入,直到晚年做了道士,還念念不忘武元衡,在寓居浣花溪之后,自己搞了個小發明,不在白紙上寫詩了,改用桃色彩箋,人稱“薛濤箋”,常寫一些思念武元衡的詩。
武元衡在西川任職時間長達7年之久,政績卓著,朝野稱贊。元和八年(公元813年)三月,他被召回朝廷,繼續擔任宰相,并擔當起對淮西和蔡州用兵的重任。而這次朝廷用兵淮西,引起恒州王承宗和鄆州李師道割據勢力的恐懼和憤怒,他們為了保住蔡州,把刺殺主戰派領袖武元衡作為重要的一步棋。
這樣一來,武元衡的命運就要發生轉折了。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謙謙君子,后來竟會喋血長安街頭,被刺客殘忍殺害。此事即使今天想來,也還有點兒像武俠小說里的場面,但在唐朝那個寂靜的凌晨,這一切都真實地發生了——武元衡上朝時打的燈籠,瞬間被刺客用暗箭射滅,在一片朦朧的灰暗中,刺客的腳步已悄然逼近這位來自洛陽的宰相……本報記者 孫欽良【原標題:被刺殺的大唐宰相武元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