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鎮上的事物之煙囪
2013/9/12 18:49:26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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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是火的頭發,炊煙冒到天上了,你就下山吃飯。”這是童年春天里下午放學時母親經常叮囑我的話。那時,饑餓像煙囪,它直通眼睛,眼睛呢,時刻都盯著家的方向,盯著即將升起的炊煙。
在這之前,除了象征性地剜幾棵野菜,捋幾把豬草,大多時間,我都在觀看落日。落日像一枚山櫻桃,飽飽滿滿,鮮色欲滴。它在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瓷鎮上的煙囪間飄浮,煙囪則筷子似地把饞欲伸到了天上,它們把落日夾來夾去,落日溜圓,就順著筷子滑落……
緊接著,春天的腳步緊了,春風開始把炊煙吹偏,風箏飛滿了天,小伙伴們迎著晚霞,齊聲朗誦:“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我們跑進田野,放紙疊的小風箏,順風撒大把的碎紙片。紙片飛不高,不過癮,就徑直跑到鈞美一廠廢棄的老煙囪下,把事先撕碎了的五彩紙片放入煙道的底孔,紙片在強大氣流的輸送下,迅速被送入高空,剎那,天上便“彩蝶”紛飛了。這是春天夕照里比放風箏更有趣的事情,看著“彩蝶”滿天,我們慶幸生在了擁有高大煙囪的瓷鎮上。當然,這也成了我們向外鄉兒童炫耀的資本。你看,這煙囪多高,高到了云彩眼兒里,它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上面還寫有“工業學大慶”。碰到連陰雨天,濃重的云彩,把煙囪分割開來,一半在云上,一半在云下,更像《大鬧天宮》中的金箍棒了。
上中學之后,課業重了,煙囪也就淡出了視線,或者說是熟視無睹。18歲那年,我被情感所困,在一個秋夜,借星光爬上了山梁。瓷鎮上無數的煙囪正間斷地吐著火舌,藍瑩瑩的天幕上,群星閃爍。我忽然想,煙囪多像倒立的毛筆,它蘸著窯火在天幕上寫詩。煙囪也有煩惱嗎?也有困惑嗎?不然,為什么它的頭頂之上有濃重的煙霧呢?好在,煙囪有足夠遼闊的天幕可供揮毫,之后就可以云淡風輕。我呢?我把心事寫在哪里?寫給誰呢?
30年之后想30年前的事情,我就覺得它是那個年齡段所有少年“維特式”的煩惱,它像燃燒在煙囪之上的煙火,火盛,煙也濃。那么18歲的情感真是一根煙囪嗎?那個年齡的少年都必須蝸居在里面管窺大如水盆的天嗎?回答:肯定是。
也許我的話說過了頭。但,我總想,18歲那年單純、幼稚的煙囪我定然是不會再鉆了。可生活偏偏又一次迫使我打量起了這久違的煙囪。那是初燒鈞瓷的時候,鎮上一家鈞瓷企業擁有一名“火眼金睛”的窯把式。在鎮上,燒成技術比釉方更神秘,這關系到飯碗問題。我深知托關系請教人家肯定不行,一度很煩惱。父親看在眼里,笑著說:“人家隔岸觀火,你就不會隔墻觀煙嗎?冒什么樣的煙,相應的就會有什么樣的火。你媽不是說過,煙是火的頭發,頭發長什么顏色,還愁想象不出它的臉嗎?”我琢磨了一會兒,也笑了。父親是老窯工,燒了一輩子窯,對火有深刻的理解。想通了事理,我就到那家瓷廠的墻外去蹲點了……
濃煙升起來了,這是“轉火”的開始,我用心記下了它的顏色。一個時辰過后,煙開始變淡,繼而由淡到無。煙囪之上的碧瑩天幕就只剩高溫下沸騰的空氣。它透著明兒,一波兒一波兒地向天上擴散,就像糖砂在沸水里融化時你看到一波兒一波兒的透明水紋兒。這就是火在不同溫度條件下的“煙色”變化,它真像人頭發的變化,從少年飄逸的青絲,轉眼就成了雪一樣純凈的白發。
這是煙囪使然。我忽然想,煙囪是什么?煙囪就是束縛、規范火的步履的通途。你不見暮色中游走不定、狂燒不止的野火嗎?它的不羈毀掉了多少木材,這些木材如果讓我媽塞進爐膛,在煙囪的抽力和管束下能充分燃燒,那該多好啊!童年時,我就不止一次地這樣想。
現在長大了,面對煙囪,我油然生出了“束縛和規范”的念想。就像頭頂之上的蜘蛛網,蜘蛛網使天有了經緯,而人應該自檢行為。直面煙囪,人的直覺應是順從和皈依。書上不是說,人的靈魂就是順著煙囪步入天堂的嗎?天堂里肯定也有一根煙囪通向天庭的后花園,那是時光隧道。
時光如箭。轉眼,瓷鎮上林立的煙囪全因環保問題而不再冒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無煙、低排放的隱形煙囪,繼續完成著管束窯火的使命。這些靜下來的煙囪卻并不寂寞,它們成了文物,成了古鎮的一大風景。只是旅游的隊伍里再也不會有感受饑餓的孩子,眼巴巴地把它盯成一簇簇的筷子,盯成黃昏夕照里古鎮永恒的意境。
責任編輯:M005文章來源:許昌網(2013-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