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幻河》在藝術上的特色是抒情化與散文化。
抒情化表現在主體形象的凸現,主體意識的加強。作者的身影、情緒在詩中占有既大且重要的地盤,舉例已如上所述,在此不再重復。
散文化主要是擺脫旋律韻腳的束縛,采用近似口語的語言,追求詩與生活更廣闊的聯系。如:
我就是那個村莊之子被頭羊領進深深的窯洞
在窯洞里與鼓聲受孕
產下的兒子一臉灰燼
產下的女兒老態龍鐘
完全跟說話一樣,親切,平易,無晦澀之感;但又比說話流暢,簡約,更具表現力。
村莊披著冥冥之光在暗中被黃土牽引
黃土忽略了村莊深處的傾訴那是沙礫撲打著
風燈的黑暗寂靜的車隊扎扎的車隊
把村莊里那些火焰紫藻雨燕星辰風暴
運向黃土的深處被烏鴉封鎖著的深處
村莊在無邊的收縮與顫抖中匍伏在黃土巨大的意志里
時間分散成細微的沙粒初生的羊羔
在枯黃的草葉上把黃土深奧的暗示
倒背如流村莊里那個
會扎龍骨的老藝人一個守護著水甕的老藝人
迷失于火的卷宗
完全是日常生活,具體的場景,事物的素描,以及簡單的小故事(如“老藝人”),完全是當下的東西,從中不難看出后現代主義的影響。但是,“黃土的牽引”、“黃土深奧的暗示”卻又使這類日常性帶上了某種超實性,甚至使人想到斯蒂文斯的抽象詩,艾略特的“感性知覺化”,以及某些年輕詩人提倡的“只給能指,不給所指”……洋溢著詩情與意味。附帶著說一句,《幻河》對城市的描寫遠遜于農村,這可能與詩人的生活積累有關,與藝術現狀也有關。
馬新朝喜歡用長句,上引諸節可資說明。好處是有利敘述,便于抒情,適合轉折,“有容乃大”。但一味的冗長會引起視覺的疲倦,折損語言的張力,稀釋長詩的詩意,他采用疊句與警句來加以彌補。
疊句,首尾都有。如38章、39章、40章的首句都是“河啊你從斜坡上走下來遲緩地走下來”形成章與章之間的聯系。60章共2節,每節的首句都是“我就是那個被黃沙砍斷和養育的人”,形成節與節之間的聯系。加上大量的對偶與排比,收到了回環復背一唱三嘆的音樂效果,長詩的節奏感與抒情味于茲產生。
警句,比比皆是。如:
琴師坐在閃閃的流水上
流水坐在閃閃的琴弦上
——3
音樂和甲骨文擰成了通衢
嬰兒的臉上聚著全部白晝
——7
乘著子彈向自己的未來和過去射擊的人
——16
在詞語的圍困中泅渡的人
——16
被烏鴉的翅膀燃燒的黃土
——27
它靜止的狀態比速度更快
它沉默的時候已經說出了全部
——27
棲息在長口頸的水甕里的村莊
——28
在我自己滿是秦磚漢瓦唐風宋韻的內部
——43
白天把我們從黑夜中裸露出來
卻又在預謀著黃昏
——48
老莊躲在自己的詞語里獨酌
——49
也有因過于雕鑿而失態的敗句:
所有的燈火都夢想成為燈火
——29
比大高原更高的是羊的傷勢
——35
漏出被瑣碎和生活包裹著事物的內核
——37
在動與靜的結合上,宗教情懷與現實關懷的結合上,長詩《幻河》也取得了一些經驗。這里,不再展開。
我們正處在世紀之交,兩個千年之交,過去的成就要靠我們總結,未來的幸福更要靠我們創造。時代需要現代史詩,人民需要現代史詩。讓我們創作更多更好的現代史詩,獻給祖國,獻給人類吧!
2000年1月12日~1月20日寫于杭州。作者:龍彼德【原標題:現代史詩的成功實踐——評馬新朝的長詩《幻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