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很多人說劉震云是特別繞特別幽默的人時,他否認了。“其實我一點也不繞,一點也不幽默。是生活本身就這么繞,就這么幽默。”例如劉震云發現,在自己的家鄉,人們從不正經說話,比如串門,主人會問你:“又是吃過飯來的?”“又是不抽煙?”“又是不喝酒?”當他把這套幽默原封不動搬到北京人面前的時候,北京人無言以對——但河南人一定能答得特別的好:“我吃過昨天的了”,“我不抽次的煙”,“我不喝除了茅臺的酒”……
當晚北師大的公開演講中,劉震云對于幽默和苦難的關系進一步作了解釋:當一個民族面臨的苦難太多時,他用嚴峻的態度來對付嚴峻,嚴峻就會變成一塊鐵,當他用幽默的態度來對付嚴峻時,嚴峻就會變成一塊冰,掉在幽默的大海里,這塊冰就融化了。
你往哪里去
我問劉震云,你是不是見到每個人都要問問他的家鄉祖籍。“因為這是個特別基本的問題,從哪來,你是誰,到哪里去。像我,就是河南來的。”
那你往哪里去呢?“往更簡單去吧。從復雜回歸簡單。”他說。
“我也復雜過,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簡單。”劉震云說。但這種往更簡單去,又不僅僅在說寫作。
趁飯后閑聊,我站起來給劉震云拍照,他意識到后,邊整理頭發邊問:行嗎?(傳說他隨身會帶著一把桃木梳子,以備不時之需。)這一刻,我才意識到,其實劉震云頗算得上一個有魅力的人,除了中年不謝頂,他還難得地保持著一個相對而言清瘦而高挑的身材——這與他常年保持早晨跑步的習慣有關,他說自己跑步無需堅持,而是因為其中有很大的樂趣,這種樂趣,不跑步的人很難體會。清晨的北京郊區,劉震云從家里出發,繞著有樹林的路跑步,每天如此,關于跑步這項運動能夠帶來的裨益和其他種種,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當我談跑步時我在談論什么》中寫道:“跑步對我來說,不獨是有益的體育鍛煉,還是有效的隱喻。”
有趣的是,一個常年堅持跑步的人,卻并沒有固定的寫作習慣。在劉震云看來,對一個想要寫東西的人來講,寫這個動作和寫東西的時間并不重要。
他寫的每個故事似乎都很荒誕,但其實就是現實,“把神神鬼鬼寫成荒誕,是比較容易的,因為它本身就荒誕,但把現實的荒誕性寫出來,好像比這個難一點。所以呢,寫作咱挑的一般都是比較難的一支。比較容易的就讓別人走。”
而似乎只有這種往難了寫,才能形成留得住的文學。飯桌上大家也都說買房子難,感嘆一番后卻發現劉震云在《一地雞毛》里寫的小林,不也是愁房子嗎?“那個時候房子不但是金錢的問題,它也是個權力的問題。你不到一定級別,就沒房子。小林愁的,跟現在年輕人愁的,其實一樣的。我大學畢業,平房外邊的屋檐搭出來的房子,給了我一小間,特別窄,刀條狀的。”
這番話重新提醒了我:每一代人乃至整個人類的愁苦,本質上都如此相似。關鍵在于,劉震云總是在書寫這種普遍性。這大概說明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而優秀的作家所寫的普遍性終會被讀懂。
飯后與劉震云一道走向北師大圖書館,那些因為場地有限而等在夜色里的年輕學生們就一定讀懂了他,演講開始后,這些學生在樓下大喊:劉震云,我愛你,開門讓我們進去。
演講被再三打斷后,劉震云又幽了一默:要是諾獎評選當晚,他們在斯德哥爾摩這樣喊就好了。作者:楊梅菊 樓凌微【原標題:劉震云:把現實的荒誕寫出來比較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