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編輯就是拷貝和剪切而已,其實編輯往往是在重新寫作。司馬編輯在整這個活之前,先有一個資料整理小組,這個小組的三位編輯是劉頒、劉恕和范祖禹。二劉編輯和范編輯將整理好的資料,足足幾千萬字,一股腦兒交給司馬編輯,由司馬編輯在洛陽的編輯室獨自操作。當然,這些都是動用了相當強大的行政資源進行操作的,所以說,要當好一個編輯,強大的平臺是少不了的。
本人從事編輯工作已經十多年,對整理資料之苦大有感慨:寫稿固然辛苦,合稿也不輕松。要將幾個甚至十幾個記者的文字合成一條稿,合成之后,線索不能紊亂,報道不能重復,不能矛盾,將十幾個人合成一個人,一張嘴巴說話。
司馬編輯干的就是這種活,不過,我們是將二十四小時之內的報道整合起來,而司馬編輯是將一千三百多年的新聞整合起來。
他老人家經手的記者編輯文字繁復紛亂,例如漢朝記者兼編輯司馬遷的《史記》,文字汪洋恣肆,極愛渲染,很有文學青年的作風;《三國志》的記者是陳壽,他見過阿斗,也和諸葛亮的兒子是同事,按道理講,他在報道歷史方面更有優勢,但是陳記者對文字很吝嗇,喜歡寫短訊,不愛寫長篇報道,和司馬遷記者完全兩碼事。
除了文學青年和文字吝嗇鬼的風格不搭配之外,還有重復報道的問題。例如關于劉邦項羽陳勝吳廣等人的先進事跡,司馬遷記者有報道,班固記者也有報道,例如武藝高強的呂布,范曄有報道,陳壽也有報道。還有其他麻煩,像《史記》、《漢書》、《三國志》、《晉書》等大牌機構報道過的事情,坊間卻有許多相反的說法。
冶于一爐 創為新作
司馬編輯要對這些林林總總的報道實施無縫對接,要混搭得渾然一體,這當中有起承轉合和文字潤色的功夫,有材料取舍和事實判斷的功夫,將上百個史官和記者組裝成一個人,且功能是兼容的,而不會排斥。金毓黼先生說《資治通鑒》“冶于一爐,創為新作”,其實就是說司馬編輯將零亂繁雜的材料熔為一個整體,然后進行再創造,形成新的文字產品,在編輯中顯示出寫作的功底來。
因此,司馬編輯是一位神一般的編輯,熔鑄千年歷史文字于一爐,鑄造得流暢優美,借他人的筆,顯示自己的寫作功力。從這個角度而言,好編輯應該也是好寫手。
編輯原則:剪裁中突出細節 突出現場感
為什么說我們的史書是新聞書呢?因為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重細節,有現場感。很多年以后,人們回頭讀過去的新聞,關注的肯定是細節和現場感。
中國的史書,就有這個優良傳統。例如《左傳》中寫軍隊在水上潰退,敗兵爭相爬上船只,船上的人刀砍正在攀援上船的人,慘成什么樣子呢?左丘明編輯就用了一個“掬”字,說船上被砍斷的手指可以一把把地捧起來,這就是細節,就是現場感。
司馬編輯在取舍新聞材料的時候,就是本著留取細節,突出現場感的原則。在他的眼中,歷史就是由一個個細節組成的,例如報道南朝梁武帝之死,司馬編輯就截取了這么一個細節:臨死前因為饑餓而上火,可能導致咽喉中有痰,于是口中發出“荷荷”聲。這么一個場面,似乎讓我們聽到了歷史的呼吸,其實,新聞也是有呼吸聲的。而新聞的呼吸聲也就在細節當中。
再例如在《資治通鑒》第198卷中,寫唐太宗的寬容,司馬編輯突出了這么一個細節:有侍衛失誤,將打掃工具掃到了太宗的龍袍上,侍衛大驚失色,李世民卻輕描淡寫:“此間無御史,吾不汝罪也。”這里沒有監督的人,我不會檢舉你的。這個歷史的細節,一個細節彰顯的歷史人物性格,勝過千萬字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