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生長在豫西傳統的中原文化之鄉，少年老師們的入門教導總是以寫顏真卿的大楷為主，這倒也符合天然耿直憨厚的性格。河南人大都知道，孟津有個王鐸，是明清之際的行草大家。孟津與天然的故鄉鞏義市毗鄰，自然早受其影響。30歲后，天然擴大了學書視野，對二王、張旭、懷素及宋元明清諸家都饒有興致，廣泛臨寫過。對行草，天然下過苦功，十年動亂中美術成了禁區，被迫擱筆，他集中精力通讀了河南省博物館浩瀚的碑帖藏品，把自認為古人最美的字形，影摹了幾十本，再擇優雙鉤納入袖珍本，裝在口袋里隨身攜帶，朝夕觀摩，如癡如醉，時時畫肚畫被，畫地書空。可惜的是，之后天然的大半生是在解放后的革命生涯中度過的，在此期間書法一度是不被重視的，重操書法舊業，墨海再度弄潮，已經是80年代的事情了。
    
    在這書法揮灑的10年間，天然的書風真可謂中州的鞺鞳之音，奔放狂恣如水瀉龍門，一發即有千里之勢。這10年間，天然由臨摹碑帖，轉向揣摩大自然。天然半生在版畫與國畫中積蓄下一股潛能，這一潛能我感到在他的國畫世界中沒有充分地發揮出來，而在他的書法中才算淋漓盡致地施放出來了。試看他筆下的《半壁煙云》、《墨池》和《自作詞•陟彼華嵩》，天馬傲岸，不拘一格，擒縱手法運用得宜，可說真有枯藤老柯之妙。天然的書法成就主要在于行草，他的長處在于蒼、勁、辣三字。所謂“蒼”，在于他的筆鋒從不軟滑以媚俗眼；“勁”是力到筆到，正如唐僧懷素《自敘帖》中所說的“寒猿飲水撼枯藤，壯士拔山伸勁鐵”；至于“辣”字，尚未見古人運用于書法評論，恐怕也是某些評論家視天然為粗野的一點。他的辣，不悖于書理，先老而后辣，這種辣，也許恰是對正統書風的一種破格。而辣的過多是否有傷古人追求帖氣的一種固有神韻，那就只有留待后人評論了。
    
    天然平時少寫楷書，這本書畫集中選了他的杜甫《畫鷹》詩，長鋒多見飛白，鈍拙藏裹處，還保留一些顏書畫像贊的樸茂遒壯之美，如果可說成書如其人，這最可表現他敦品厚道的一面。在我看來，天然的另一番字外功夫，卻在于大自然給予他的豐富滋養。天然常說“豫西山溝里的老柿樹，從挺拔曲折回環的枝干，到具有拔山之力的樹根，處處都帶有豐富的書法筆意”。既然古人看枯藤、猿猴、佳人舞劍便可悟筆意的話，怎么就不允許天然在自然界觀察到筆法呢？他觀察了，模擬了，并且運用了，或者這就是有些人嫌其粗獷而文飾不足的一面吧！我看近代中原書風的形成，固然有遙遠的鐘繇，更有清代的王覺斯，中原人愛書成癖，嵩山和龍門刻滿了鐵畫銀鉤，使天然飽養了中原氣質，健步進入當代書法殿堂，便不足為奇了。
    
    多少個春秋！多少塊梨木板上的耕耘，多少張宣紙上的鏖戰，多少個鐵硯磨穿，撒下了粒粒種子，辛勤操作才得到如此豐收。天然捆了厚厚的豐收之作，向我展示他藝術生涯中漫長漫長的路，那布滿了中原大地的腳印，道出了他的困惑與喜悅。天然愿意讓我給他作序，說明他對我的信任，我也喜不自禁，把他交給我的彩印照片，從北京帶到廣州，再帶到澳門，邊欣賞邊研究，斷斷續續地寫下了這些話，意猶未盡，續上小詩殿尾：
    
    朝飲黃河水，暮觀豫西樹。
    
    朝朝暮暮改，鄉戀情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