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考古學家、河南博物院研究員許順湛先生認為,各家的說法都持之有據,但誰也說服不了誰。大家都能接受的看法是,45號墓墓主為當時的大巫、部落首領。
但問題是,肯定45號墓墓主是大巫、部落首領,就不能不讓人向黃帝、顓頊、伏羲、蚩尤這幾個人身上“猜想”,也許“猜來猜去”還是猜不明白。但話說回來,就這幾個人,已經夠明白的了,想想,這可是6500年前的事,能“猜”到這份兒上,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墓主是誰,有爭議,墓主是那個時代呼風喚雨的頂尖人物,毫無爭議。但這么個重要人物,為什么不葬玉埋器,卻只和蚌殼相依為命呢?
西水坡,汪洋之下失記憶
今年4~5月,中央電視臺《探索·發現》欄目組在濮陽歷時45天拍攝《濮陽星圖之謎》,但“星圖”的出土地點在沒有記憶、沒有參照物的一片汪洋中,沒辦法,他們只好請當年的考古發掘人員在西水坡水庫邊用大刷子蘸著白漆寫下“龍址正北200米”幾個大字。唉,也算聊勝于無吧!
西水坡水庫邊現有一石碑,寫的是“中華第一龍”出土處,一般情況下,游覽者從大門口走到這兒,看看碑,望望水庫,也就打道回府了。豈不知,這兒離“第一龍”真正的出土地還有幾百米呢!
立碑者不知道龍具體在哪兒出土,只知道就在西水坡這1800多畝的水域內。從“中華第一龍”出土到現在還不到20年的光景,西水坡卻失去記憶了。
●西水坡蘊藏神奇
失去記憶的不只是西水坡,我也在對歷史失去記憶———只把手中的紙幣當寶貝,不經專家提醒就差點忘了這寶貝是從貝殼貨幣一路走來的。
“蚌屬于貝的一種,蚌殼自然也是貝殼的一個種類。”當年在此進行考古發掘的李文穎對記者說,“蚌比魚好捉,在沒有發明漁網之前,蚌恐怕是古人能從水中獲取的唯一食物吧!蚌富含蛋白質,水開就熟,易于獲得,這些特點決定了古人對它的依賴性,另外古人離開水就沒法活,而有水的地方就有蚌,蚌對古人的生存與發展所起到的作用是我們今天用什么詞形容都不過分的。”
蚌能食,蚌殼很鋒利,除能做采集食物的工具,還能做武器,磨出個孔,用草繩一拴,掛在脖子上就是人類最早的項鏈了。蚌伴隨著人類成長,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古人對它頂禮膜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后來蚌殼發展為貨幣這寶貝,也是順理成章的。
“也許有人會問:蚌殼到處都是,那造假還不容易?我可以告訴大家,這是我們今天的思維方式,是要不得的。”李文穎說,“再者,結繩都能記事記賬,用貝殼做貨幣,總比結繩讓你認賬吧!貝殼做貨幣其實是人類一次大的飛躍。”
想來,最初的交易應該是在“熟人”之間進行的,也不應是多邊的。我多一頭羊,讓給你用,你拿出個貝殼,權作記號,你認賬,我知道你欠我一頭羊的東西,到時候還一個我需要的東西,大概也就是這樣的作用吧。
統而言之,在古人的眼里,貝殼可不是我們今人眼里的貝殼,明白這個道理,你也就明白45號墓墓主為什么用貝殼擺塑龍虎、擺塑北斗等,而不用其他材料,不陪葬瓶瓶罐罐了。
“另外,陪葬45號墓墓主有4組蚌塑圖案(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有3組,其中有1組被古代的灰坑、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垃圾坑所打破,圖案已經無法辨認),這些蚌塑圖案在同一條子午線上,有60多米長,很壯觀。”李文穎說,“這些蚌塑動物圖案雖然被埋在地下,但它們應該是后來帝王陵墓設置神道及其兩旁石像的淵源所在。”
看,中國傳統文化都能在西水坡找到自己的根,這正是它的神奇所在,也因此,它最有資格笑傲天下。
濮陽有“顓頊遺都”、“華夏祖庭”之稱,“城濮之戰”、“澶淵之盟”等重大歷史事件也發生在這里,還有戚城、子路墓祠等古跡,還是中原油田的所在地……但在蚌龍出土之前,濮陽的知名度算不上高。蚌龍產生的轟動效應,使濮陽名聲大振,從此有了“龍鄉”的美名。
如今,龍已成為濮陽人特別珍惜的資源,其喜愛和開發的程度,從一進濮陽地盤、聳立在加油站的“小祥龍”身上就可看個大概:紅金大頭,圓亮雙睛,張嘴翹鼻笑嘻嘻,身穿錢紋褂,足蹬旅游鞋……不細看,你會有把其視為麥當勞、肯德基這些洋快餐大門兩旁招牌塑像的危險。龍的形象與時而變,這倒不必大驚小怪。要是真的不變,倒出鬼了。
“中華第一龍”展廳的后街,是濮陽的仿古文化街,這兒的很多店鋪在出售麥稈畫。麥稈畫是濮陽的特產,又叫麥稈貼,看看用蚌殼擺塑的“中華第一龍”,記者不由驚嘆:它們之間的藝術氣息是相通的,都是擺塑而成的。
麥稈畫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一塊瑰寶,既有傳統中國畫的風韻,又具西洋畫的神采,但長期以來難覓其蹤,直至“中華第一龍”出土面世,它才在濮陽大行其道。濮陽市清豐縣農民劉麗敏是復活這一至少自秦就已經存在的藝術形式的先驅,接下來一個從事麥稈畫創作的名叫王華平的年輕人突發奇想,用向日葵殼擺塑出“九龍壁畫”,獲得中國民間工藝山花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們都聲稱自己的創作不是從“中華第一龍”得來靈感后,讓擺塑藝術重放異彩的。
但真的如此嗎?劉麗敏10歲的女兒袁帥一次不經意的舉動,也許道破了天機:今年國慶期間,孩子在家無聊,竟然用開心果殼在桌子上擺起了“中華第一龍”。“我做了那么多年麥稈畫,也想過復活‘中華第一龍’,但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材料。我真的沒有想到用開心果殼擺‘中華第一龍’,現在看來這材料被我女兒找到了”。
濮陽的空氣里都漂浮著擺塑藝術的氣息,10歲的袁帥不可能不受它的熏染。劉麗敏呢?她說:“我是受爸爸的影響做麥稈畫的,在上世紀70年代,爸爸做過一幅麥稈畫,但只做了一幅,以后就沒再做過。我開始做,是濮陽建市以后的事。得到大家的認同,則是這幾年的事了。”
劉麗敏的丈夫是搞攝影的,原來在《中原石油報》供職,他說他是最早拍攝“中華第一龍”的攝影記者,現在很多有關“中華第一龍”的圖片都是他當年拍攝的,盡管都沒有署名,他也感到很高興。
劉麗敏夫婦說,他們準備用開心果殼復制“中華第一龍”,這次他們明確知道自己的藝術道路受到“中華第一龍”影響了。但誰能說清劉麗敏的爸爸不是受濮陽悠久的擺塑藝術影響而首先在濮陽復活麥稈畫的呢?
歷史的傳承也許就是在時斷時續中向前發展的,它看起來似乎斷了,其實并沒有,只要有合適的土壤與空氣,它就會復活,而這種復活,往往是從民間開始的。
民間文化中蘊含著我們看不透的深厚歷史。
●不該在今天失憶
在采訪西水坡考古發掘主持人孫德萱期間,他的妹妹從鄭州打來電話,說他的“中華第一龍”上小學6年級全國統編語文課本了,這事讓老孫激動了一陣子。
課本上說的是作者到濮陽博物館(也就是“中華第一龍”展廳)參觀“中華第一龍”的無限感慨。沒想到,聽說此事后激動不已的孫德萱馬上又感嘆起來———“中華第一龍”展廳里的蚌塑圖案真假混雜,明明60多米長的墓區被“濃縮”在不足10米的玻璃罩下,把厚重的歷史壓得難以喘氣,老孫不可能不感嘆。
感嘆歸感嘆,濮陽市還是對得起老孫的。在今年9月舉行的建市20周年大會上,老孫被授予“建市功臣”,這自然與西水坡考古發掘緊密聯系在一起,但現在的西水坡卻變得沒有記憶,一片汪洋。
1988年10月西水坡放水前,老孫在45號墓遺址上豎了幾根鋼鐵棍子,但放水后,老孫去查看時,棍子沒有了:“聽說是當地的農民給拔掉的,他們認為這些棍子正好插在他們的龍脈上。還好,下面有個水泥基座,想來還在吧!”
隨著對45號墓認識的加深,很多人越來越強烈地感到必須原地復建該墓,但目前還只是隨便一說,大風很快就給刮走了。
如今,當年的考古發掘人員有的已經不在了,有的考古記錄被家屬收藏秘而不宣,有的人還年富力強但當年的考古資料卻丟失了。發掘時,45號墓由于種種原因丟失了很多信息,現在記錄下來的東西也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流失。
“如果45號墓在100年前發現,那時的人肯定讀不懂它所包含的信息,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歷史的痕跡。1987年發現它,是我們民族的幸運,因為我們此時積累的知識已能破譯古人傳遞給我們的信息。我們的后代一定比我們更聰明,但那時他們也許能很容易地解讀45號墓墓主是誰等我們現在看來很難解決的問題,但他們面對殘缺的信息,肯定會很尷尬的,罵我們,還是……所以我想盡量把我能收集的信息傳下去。”孫德萱說。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原地復建該墓,這也是保存信息的最好辦法之一,只要把水庫的一角給劃出來就行了。
現在,“龍的傳人在追尋自己的文化之根”時,45號墓已經成為繞不開的一種存在。著名畫家李燕、濮陽市委統戰部副部長張滿飆提出45號墓的虎也應是“中華第一虎”的概念,以此出發,他們正在解讀中國的虎文化。華夏出版社的王大有認為蚌殼的擺放很有講究,這肯定不是古人隨意而為的……45號墓,這一被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稱為“中原地區最早的‘藝術神器’”的偉大遺址,到底還有多少我們目前不能讀懂的信息呢?
還好,教材對孩子一生的影響是巨大的,讀著《中華第一龍》課文長大的孩子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形成一股追尋“中華第一龍”的洪流,他們不會只是看熱鬧的旅游者,這是可以預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