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瓦片
廢棄的瓦片主人都收集著
(畫外音:對郭家人來說,不丟棄,也許是對祖屋和先人最好的交代)
除了少數祖祖輩輩生長在鄭州的老市民,大多數這個城市的二代、三代“移民”,一出生就在嶄新的樓房里構建記憶,“家”不過是個水泥房子,他們并不了解所謂祖屋是怎樣的一種存在,這里有生,有逝,有歷史,有故事,甚至有恩怨,有關乎命運的節點。
郭天育指著上房自豪無比:“俺院跟文廟、城隍廟同列管城區文物保護單位呢。”
郭天育的三弟郭振玉、堂弟郭玉合和妻子張廣華,承擔起了對祖屋的修繕養護工作。“房子壞了都是我們自己修。”張廣華說,祖屋最大的問題是屋頂遇雨天極易漏水,因為頂上的瓦片全是“老東西”,年久失修,“瓦眼看要掉下來了,都是他們兩兄弟上房修,老房子別人不懂咋整,他倆修瓦,我就在下面幫著和泥。”郭玉合說,從第一次上房修瓦開始,廢棄、殘破的所有瓦片他都保留下來。
“我半片瓦都沒丟過,用鐵網焊了個籠子收集著。”郭玉合說,這個大概150厘米見方的鐵籠如今依然靜靜地守候在郭家大院門樓西側的一個角落里。對郭家人來說,不丟棄,也許是現有條件下對祖屋和先人最好的交代。
敞開的院門
外出不鎖門方便鄰居借東西
(畫外音:如今,那出不閉戶的時光從書院街的樹影斑駁中漸漸過去了)
住慣樓房的你對鄰里關系抱有何種意想和期望?住了好幾年卻連對門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但在郭家大院,卻是不折不扣充滿正能量的“都市傳奇”。
“從前他們(老街坊)還沒搬走的時候,別說對門了,一條街從東到西全認識。祖宗三代都熟悉的,你說誰還有什么戒心?”張廣華說,像下雨天氣,要是有人來借傘,“直接就給了”。
郭玉合把這種毫無防備的善意用郭家一種代代相傳的樸素價值觀來解釋:“自己吃了填坑,別人吃了傳名。”張廣華說,她從結婚進入郭家大院,院子門就沒有上過鎖,“就為了家里沒人的時候,街坊鄰居做個飯少個鹽、醬油的,能直接來俺家拿,回頭見了說一聲,這不才叫鄰居嘛。不鎖門也從來沒見丟東西!”
然而,多年前的拆遷大潮過去,書院街上的郭家大院成了碩果僅存的“老院兒”,曾經的“家人”大都搬離,雖然有了新的鄰居,但那出不閉戶、見誰都要嘮兩句的時光從書院街的樹影斑駁中漸漸過去了。
漫步的老鼠
穿過站滿人的過道進了東廂房
(畫外音:這里的環境談不上舒適,但主人說只有晚上回了自家院兒才睡得著)
雨一直下,下午的天光,竟有一只碩大的老鼠慢悠悠地穿過站滿人的過道,從門縫擠進了東廂房,郭振玉只是微微瞥了下,并沒讓這只朝夕相處的生物打斷自己的話。
時代在發展,郭家大院的陳舊與破敗在紫荊山路上不斷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的包圍下愈加明顯。與現代化的居住條件相比,這里的環境實在談不上舒適。
郭振玉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怕你笑話,我們家也沒廁所,都是去街上的公共衛生間,洗澡去公共澡堂。”
廚房則是郭振玉拆了二道門改造的,一塊塊用磚砌起來,不足5平方米,四處透風。“過習慣了,也沒啥。”張廣華顯得頗不以為意。
“要說住得舒服,還是老房子。”郭天育插嘴道,“老房子接地氣兒,冬暖夏涼的。我就不愿意去住高樓。”
郭家的子女們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成家的成家,陸續搬離了祖屋。張廣華和丈夫也過上了老院子待一陣兒、女兒家待一陣兒,兩頭跑的日子,但她說,只有晚上回了自家院兒才睡得著。
郭天育說,現在,為地鐵讓路似乎成了郭家大院無可抗辯的宿命。
自從得知自家院子被劃入“規劃紅線”,面臨拆遷的命運,郭家人就開始了煎熬。“房后種的黃瓜、絲瓜該摘了,也沒心思去看。”張廣華說。郭天育想不通,告知規劃中書院街要新建18個仿制的四合院,為何卻容不下自家有著三百多年歷史的“正品”,“就算我們搬走,也希望能留下這個院兒,以后讓子孫看看,別一說看四合院只能買火車票去北京看。”
磚牌坊街
閑聊的鄰居
除了三餐上樓,都在樓下和人說話
(畫外音:胡同里的落日被閑聊的街坊、回家的母女映襯出恰到好處的溫柔)
磚牌坊街很神奇,不僅在于這是條已經拆遷完畢、混合了不少新式住宅樓的“混血兒”,更在于它過分的安靜。拜訪磚牌坊街,沒有下雨,胡同里的夏季落日,被閑聊的街坊、回家的母女、剛出攤的小販們細碎呢喃映襯出恰到好處的溫柔與溫暖。
64歲的郭大媽是磚牌坊街的新移民,原本世代居住在城南路平房里的她,4年前拆遷后就租住在了這棟6層高的樓房里。熱心的她很快就和新鄰居們“混”熟了。去年老伴兒過世后,郭大媽每天“除了三餐上樓,都在樓下和人說話”。她說自己住慣了平房,那時候一出門鄰里都互相幫助,可現在樓里的人都不認識,“一扇門,把啥事兒都關進去了。”即便如此,住在三樓的郭大媽還是會一出門就把鑰匙交給二樓的鄰居,“怕自己忘事兒,擱鄰居家放心。”
狹窄的街道
逼仄的過道盡頭就是她的家
(畫外音:在胡同里生活25年也沒拿到“房本”,但鄰居早已把她看成“鄭州人”)
300多米長的磚牌坊街,69歲的江素英每天要掃兩個來回。從蘭考老家來鄭州打工,一晃已經25年了。頭發近乎全白的江素英沒有“房本”,她初來這座城市時只能在這條胡同的一個角落里安“家”——一個親手搭起來的石棉瓦棚,不過十來平方米,在一個走過了也不會察覺到其存在的狹窄的過道盡頭。
“我不覺得累,我可喜歡掃地,西大街這片兒哪一道街我都掃過。”江素英掃地認真仔細,晚上七八點,結束了第二輪打掃的江素英回家給孫子做飯。
江素英說,家里沒有自來水,她只好租用幾十米外鄰居的水龍頭,每月付五到八塊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江素英說自己也沒覺得無聊和孤單。
一貫負責的工作態度為她贏得了領導的信任,即使現在沒以前腿腳利索,領導仍然很放心地不去檢查她的工作成果。街坊們更加愛護這個勤勞善良的“移民”,在她工作閑暇時同她嘮嗑,她在飯點經過時送她食物,在她“飯也吃不上”的困難時期紛紛借錢給她。
25年的胡同時光,雖沒能像本地人一樣“憑關系”拿到“房本”,但江素英在鄰居們心里,還是成為胡同里的“鄭州人”。
年初剛剛調高了工資,每月1300元的收入,江素英還要寄錢給老家健在的老娘。她不怕石棉瓦家里的冬冷夏熱,只是擔心不久以后的拆遷來臨時,哪里是她下一個家。
南門西拐
厚厚的灰塵
百年繡樓強撐著空虛的門面
(畫外音:,70歲的張大媽守著這個她并不感興趣的“老家伙”安然度過了20多年時光)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南門西拐4號院成了“鄭州文化用品廠”(以下簡稱“文化廠”)。水泥模雕的門頭,黃底五角星,隨處可見的“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紅色年代革命風格的廠區,把院子里面一座青磚灰瓦、花雕墻角、坐西朝東的繡樓,無限神秘地攬入懷中。
文化廠被劃入商城遺址規劃區后,4號院的廠房陸續被拆除了,現在只剩曾經風光無限的繡樓被廠辦公室占用后,強撐著空虛的門面。不知多少年前就被用作倉庫,繡樓二樓堆滿了文化廠淘汰的文具,半米寬的樓梯又窄又陡,布滿了厚厚的灰塵。文化廠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說不清這樓的歷史,“至少百多年了”。
走近4號院的大門,70歲的張大媽抱歉地笑著說,她只是個看門的,歷史什么的不清楚。張大媽守著這個她并不感興趣的“老家伙”安然度過了從許昌來鄭后的20多年時光。她和老伴兒互相依偎,蝸居在10多平方米的門衛房里。
“胡同”攝影師:
當生活被遺忘,只有生存繼續
生于上世紀70年代的劉現義是個喜愛一切老東西的鄭州本土攝影師。
古老的胡同狹窄的街,閑聊的鄰居漫步的貓,寧靜的老宅祥和的樹,他和他的鏡頭偏愛鄭州市管城區的這幾條胡同里與“老”相關的一切物件兒。
劉現義每年都要來串胡同,試圖記錄鄭州為數不多的老式生活場景。他說遠遠地看到墻上新噴的“拆”字,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拿起相機,盡可能定格下觸動他心弦的每一個瞬間,留存在記憶里。
劉現義說:“我們不停地把古老都滅掉,以為能生活得更好。其實我們忘了,這些被無情拋棄的老建筑里,那些被遺忘的時光,才是真正有滋有味、有情調的‘生活’,在所謂的現代化城市里繼續的,不過是‘生存’而已。”
記者手記
可否用實物
保留鄭州的過往
據鄭州市管城區文物局介紹,除了書院街112號的郭家大院,南門西拐的繡樓也是鄭州市管城區文物保護單位。對這些文物的保護工作,有關部門還只是停留在“制訂方案”的階段。而且即便被列入文物保護單位的范疇,郭家大院似乎依然難逃“遷移異地保護”的命運。
文物保護單位尚且如此,那些歷史、科學、藝術價值達不到文物評定價值,但卻讓世代生活在其中的鄭州人無比珍視、難舍難分的老宅院、老建筑,等待它們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呢?文物部門并沒有給出清晰的答復。
去年我曾有幸采訪過香港古物古跡辦事處盧秀麗館長,以前不為人知,香港這個堪稱“白富美”的國際化大都市,還保留著一些分散的古村落。年輕人多數都搬出了村落,只剩老人依然留守。但是政府的保護卻不遺余力,按照建筑物本身的歷史價值進行分類,價值巨大的被列為“法定古跡”由立法來保護,價值沒那么大的也采取行政措施進行保護。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香港把一些老建筑集中的地方進行集體保護,修筑了“文物徑”(將各個老建筑用一條小路連起來),市民可以集中游覽、觀看。而說起修筑“文物徑”的初衷,盧秀麗打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孩子常被遞給去了皮的蘋果,會以為蘋果本就是白色的。要讓孩子親眼所見、親身經歷才明白香港的過往怎樣,所以見證了香港歷史的實物一定要保留下來。”
在老宅相對集中、還有現成胡同的鄭州市管城區是否也可借鑒?(原標題:走進老胡同 探訪“老鄭州”的老式生活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