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云
無論是發掘遺址還是墓葬,每次出土了精致的小件或精美的隨葬品,驚喜之余我會更多感慨古代藝術家的巧奪天工,直到有一天,我的視角突然發生了改變。
父親不幸去世了。我在悲痛中為父親準備隨葬的東西。按照現在大同地區的葬俗,我用麻紙粘出6個小小的袋子,上面又分別寫上谷子、黍子、白面等,這樣的隨葬品看起來多少有點薄情,但是粘著的時候,我已經完全忽略了紙的脆弱,心里充滿柔情。我力盡所能地做著這些袋子,然后裝上糧食,這也是我能為父親做的最后一件事,所有對父親的愛全部傾注在那一個個紙袋子里了。
我突然想起了我見過的各種隨葬品,那些無論是陶,是瓷,是銀,是金的物件,沉淀了流年、藝術之外,全都寫滿了愛意。那些我們今天見到的不同歷史時期的某些隨葬品,一定是浸滿了親人對逝者的深情,被慎重地埋入地下的。最早的山頂洞人配飾的隨葬,也許就源于一次愛的表達吧?
我把一臺收音機放在了父親的身邊 ,這是我買給父親的,父親非常喜歡,生前天天都帶在身上。它產自日本,是中外貿易的產物。在之前的墓葬發掘中,某些好像突然出現的無關葬俗的隨葬品總是令我迷茫,想要明確它的來源之外,還疑惑于它出現的原因和故事。直到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很多故事走過時空和歲月,只與愛有關。
我挖掘過的一座北魏墓曾經出土了一枚嘎啦哈。嘎啦哈就是羊距骨,一般五六個可以組成一副,因為它有四個面,可以翻轉,也可以像抓石子一樣玩。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愛的玩具,只是沒想到,至少在北魏它就作為玩具存在了。嘎啦哈隨葬并不常見。不知道北魏的小朋友用什么方法來玩嘎啦哈,也不知道它是在多么悲痛的心情下,作為孩子曾經的玩具,被親人放置在墓中,只是,肯定的是它見證了一份沉重的愛。
不同的隨葬品或生活用品會在不同的考古中出土,其中又有多少承載了親人的拳拳心意。當我懷著不一樣的心情審視這些跨越時空的遺存,它們似乎有了更真切的生命痕跡。遺址是先民的故國家園,墓葬是先民的靈魂歸屬,每一次的發掘都是同它們的無聲邂逅,除了深埋地下的文物,被考古喚醒的還有文物背后塵封的愛意。
(作者系山西省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