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漢文化集錦(三):漢代儺文化
2013/11/9 14:58:40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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儺是古代圖騰意識和原始宗教意識而產生的一種"萬物有靈"的神秘主義現象,這種現象的具體表現為"假面跳神"。儺起源于遠古社會,形成于商代,逐漸流傳,到周代、漢代,儺發展為由方相氏主持的一種驅鬼逐疫的儀式活動。長期的發展演變,儺逐漸復雜化,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儺文化,其具體內容有儺祭、儺舞、儺戲、儺面具等等。南陽漢代畫像石中有豐富而形象的儺文化內容,使我們不但對漢代的儺文化有一個直觀的認識,而且對儺文化的起源也有一定的啟發。
一、 南陽漢代畫像石中的儺文化內容分類
現存的兩千余塊南陽漢代畫像石中,反映儺文化內容的畫面達數百幅。如將這些畫面分類,大體可分為反映儺文化起源的內容和反映漢代儺文化的內容兩部分。
1.反映儺文化起源的內容
儺起源于遠古時期人們企圖控制自然、征服自然而進行的巫術活動,而這種巫術活動與圖騰崇拜、鬼神崇拜密切相關。圖騰是遠古時期人們認為跟本氏族有血緣關系的某種動物自然物,以其作為本氏族的標志,進而把圖騰賦予超自然的能力而進行崇拜。原始的巫術活動就是借助圖騰的力量來企圖控制和征服自然,在巫術活動中模仿圖騰動物的動作、聲音或戴上圖騰面具進行各種儀式,使其具有了儺的含義。在南陽漢畫像石中這類畫幅主要有: 三足烏、后羿射日、伏羲女媧等反映遠古時期圖騰崇拜的內容。
漢畫中的三足烏以及代表太陽的烏鴉圖像,皆反映了遠古時期的人們對太陽的崇拜和對鳥圖騰的崇拜。太陽朝升夕落,給大地帶來光明和溫暖,給樹木帶來蔥郁,給農作物帶來了好收成。在遠古時期的人們的觀念中,認為太陽是由一只金色的烏鴉背負著,由天的東方飛往天的西方,或者認為太陽就是一只烏鴉,并神化成三足烏!逗鬂h書·天文志》注引《靈憲》:"日者陽精之宗,積而成鳥,象烏而有三趾。"這種對太陽的崇拜是和對鳥圖騰的崇拜分不開的。史書中記載許多民族是崇拜鳥圖騰的,如殷人的祖先契是其母簡狄吞燕卵而生;秦人的祖先大業也是其母女修吞燕卵而生,這都說明了殷人和秦人對圖騰的崇拜。正是因為對太陽和鳥的崇拜,才使得這兩種"神靈"有機地結合成"陽烏"即三足烏。這種對太陽和鳥的復合崇拜而演變成的陽烏,對后來的儺文化有很大的影響。如有陽烏演變成后羿射日的神話,由后羿射日演變成"打赤鳥"的儺舞。在南方的少數民族語言中,鳥字發音為"儺",而鳥亦是他們崇拜之神。
在漢畫像石中的后羿射日,就圖像來說是非常形象的。圖中的后羿站在扶桑樹下,彎弓搭箭射向停棲在樹枝上的烏鴉。這幅圖畫的直接根據是《楚辭·天問》:"羿焉畢日?鳥焉鮮羽?"和《淮南子·本篇》:"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赤草木,而民無食。""羿仰射十日,中其九鳥,皆死,墮羽翼。"從這個神話中大致可看出其中隱藏的真相--羿與十個崇拜鳥圖騰的部落作戰,打敗了九個部落,使其統一到一個大的部落聯盟之中。也可能是一種原始儺舞,崇拜鳥圖騰的人們頭戴十種鳥的面具在一起跳一種舞蹈,由裝扮成英雄的羿來一一射殺。不管屬于哪一種,這個神話故事直接演變成了儺舞--打赤鳥,此舞在貴州少數民族中至今仍很流行。
我們從《禮記·月令》的記載的大儺的時間上不難理解古人為何崇拜"陽烏"而又要"射日"。 《禮記·月令》:"冬季之月,命有司大儺"。高誘注曰:"大儺,逐盡陰氣為陽導也。今人騰歲前一日擊鼓驅疫,謂之逐除是也"。由此可見,行大儺的活動在冬季之月,是陰氣彌漫的季節,按照中國人的觀念,鬼為陰,神為陽,陰氣重的時節也是鬼活動的時節,故而逐之。同時,也通過大儺活動企盼冬季早日過去,陽氣早日升騰。而實現這一企盼的唯一具體的愿望就是讓太陽(陽烏)早日從遠處飛臨上空,給大地帶來溫暖。但是,人類雖有美的愿望,但畢竟無法控制自然,尤其在原始生產力極為低下的刀耕火種時期,大旱無而,烈日炎炎,給農業生產帶來嚴重災害,更有部落間的互相爭戰,都使得人們企圖通過儺舞的形式來控制太陽的溫度和戰勝其它部落,于是自然產生了"射日的儺舞"。
漢畫中的伏羲女媧皆人首蛇身,《魯靈光殿賦》:"伏羲鱗身,女媧蛇驅。"這種對人類祖先形象的刻畫使人們想起遠古時期的龍蛇崇拜,這幅伏羲女媧纏身交尾的畫像,無疑是一種原始儺舞的再現,當時的人們裝扮成龍身蛇軀,跳著舞蹈,模仿交尾動作,祝福著后代更加興旺。
伏羲女媧傳說是人類的始祖,實際上應是處于母系氏族社會階段的崇拜龍蛇的部族,龍蛇是這個部族的圖騰。當時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近親繁殖造成了后代的成活率低,壽命短暫,從考古發掘的資料表明,仰韶文化墓葬中,死者年齡40歲左右的居多,早于仰韶文化時期的人類的壽命就更短了。出于對部落興旺的企盼,自然產生了模仿龍蛇交尾的儺舞。
2. 映儺文化的內容
反映儺文化的內容主要有方相氏、執桃弓棘矢之儺和大儺驅疫等。
方相氏為司儺之官,《周禮》中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司儺……。"發展到漢代,方相氏不僅僅是掌蒙熊皮,而是全身皆蒙熊皮。《后漢書·禮儀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漢畫像石中刻畫的方相氏,頭戴假面,身蒙熊皮,黃金四目,面目猙獰,與史書中記載相符。還有一種方相氏,頭戴假面具,執戈秉鉞,正是張衡《東京賦》中所記"方相秉鉞,巫覡操茢 " 。
此儺頭戴面具,瞠目咬牙,腳踏桃弧,口銜棘矢。《南陽漢代畫像石》一書據《漢書·申屠嘉傳》注:"材官之多力,能腳踏強弩張之,故曰蹶張。"而定名為蹶張。如果根據其頭戴假面和在墓室中所處的位置判斷,應為儺像。此儺所執桃弧棘矢,有避邪之功能。此說最早出于《山海經》:"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皇帝乃作禮,以時驅之。門戶畫神荼,郁壘及虎,懸葦索以御兇。"桃樹御鬼之說逐漸演變成桃人、桃印、桃符、桃仗、桃弧等辟邪之物。漢代的桃弧棘矢驅邪之俗就是由此而來。張衡《東京賦》:"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群厲。方相秉鉞,巫覡操茢,侲子萬童,丹首玄制。桃弓棘矢,所發無臬。"李善注云:"桃弧,謂弓也;棘矢,箭也。……《漢舊儀》:'常以正歲十二月命時儺,以桃弧葦矢射之……以除疾殃。'《左氏傳》曰: '桃弧棘矢,以除其災。'"漢代宮廷大儺中的"桃弓棘矢,所發無臬",亦受到了楚文化的影響。《吳越壽秋》: "楚有弧父;「刚呱诔G山,生不見父母。為兒之時,習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于羿。羿傳逢蒙,逢蒙傳于楚琴氏。琴氏以為弓矢不足以威天下,當是之時,諸侯相伐,兵刃交錯,弓矢之威,不能制服。琴氏乃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然后諸侯可服。琴氏傳之楚三侯……自楚之三侯傳至靈王,自稱之楚。累世蓋以桃弧棘矢而備鄰國也。"《史記·楚世家》:"析父曰:'先王熊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左傳·昭公十二年》:"昔我先王熊譯,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杜預注曰: "桃弓,棘箭,所以禳除兇邪,將御至尊故。"這些史料反映出楚人信仰桃弓棘矢可驅除兇邪保衛祖神。《吳越春秋》所記琴氏"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的改進措施,使桃弓改進成桃弩,方使楚強大起來。南陽地區是楚文化發祥地之一,漢畫像中大量出現腳踏桃弩,口叨棘矢之儺決非偶然,必與楚俗有關。陳長山、魏仁華在《蹶張圖考》①一文中曾認為南陽漢畫像石中的"蹶張"即執弓矢者屬神而非人,根據其在墓室中所處幽暗角落來看,當為古人供奉鎮宅除邪的宗布神形象。此儺是否是宗布神暫且不論,但是作為一鎮宅辟邪之神的見解是非常正確的。
大儺逐疫
南陽漢畫像石所刻大儺逐疫的場面中,有身蒙熊皮的方相氏率十二神相斗的儺舞,也有執鉞的方相氏率十二神相斗的儺舞!逗鬂h書·禮儀志》:"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弟子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制,執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濮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于是中黃門倡,侲子和,曰:'甲作食兇,胇胄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桀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兇,赫女軀,拉女手,節解女肉,抽女肺腸。女不急去,后者為糧!'因方相氏與十二獸舞。"南陽漢畫像石中的十二神皆為人扮的"有衣毛角"的怪獸。
除此之外,在墓葬的門柱、門扉上刻的"執戈揚盾"的門吏、熊、虎等圖像,亦屬儺的形象。
二、 從南陽漢畫像石看儺文化的起源與發展
儺起源于原始社會的圖騰崇拜,這種具有宗教色彩的圖騰崇拜與原始的生產活動結合,則產生了儺文化。以南陽漢畫像石中的大儺驅疫場面來看,無疑可從原始的狩獵生產中找到根源。前蘇聯哲學家烏格里諾維奇在《藝術與宗教》一書中,對北美洲印第安人的儺舞--野牛舞進行研究,認為此舞蹈具有兩個特點: 一是狩獵巫術是作為人們的狩獵活動即勞動活動的繼續而產生的,因而是以勞動、生產為其根源的。其次是在野牛舞中非常顯豁地表現出最古老的獵獸巫術儀式的一個首要特點,即: 這種舞蹈就是企圖把愿望當作現實,以對狩獵過程的描繪和模擬來頂替這一實在的過程 。我們通過南陽漢畫像石中的十二獸舞可以想象出史書中所記載的"擊樹擊石,百獸率舞" 的場面:人們身穿獸皮,頭戴面具,裝扮成各種動物,在用木器和石器擊打出的節奏下,模仿出各種動物的叫聲和動作,跳著、叫著,興高采烈。在舞蹈中,裝扮成獵手的舞蹈者將動物們一一"射殺",所有的人們則都得到了最大的滿足。他們相信,在各種對象之間存在著超自然的聯系,即"萬物有靈",通過這種巫術儀式可以達到一定的實際目的,如獲取獵物,驅逐魔疫等。
南陽漢畫像石中的驅除旱魃(圖七)和跳儺閹牛的畫像(圖八)都是漢代儺文化在當時人們生產、生活中的反映。
漢代的儺文化除了承襲了儺文化起源時的特色外,還充實了新的內容--在漢代人們的生死觀念的影響下,儺文化進入地宮,為死神服務。漢代人的生死觀念很復雜,"生則極養,死乃崇喪,"首先是重生,追求長生不老和名利,其次是重死,而重死的目的仍然是為了重生。漢代人相信人死后神靈能在陰間繼續生活,因而死后仍想得到生前的一切。漢畫像石中許阿瞿墓志銘"神靈獨處,下歸窈冥"之句和王充《論衡》中所言漢代"以為人死輒為神鬼而有知,""謂死如生,閔死獨葬,魂孤無副,丘墓閉葬,谷物乏匱,故作偶人以待尺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積浸流至,或破家盡業以充死棺。"這種重死的目的是為了讓死者的靈魂保佑后代的昌盛,而后代對逝者的厚葬也有爭得社會輿論而達到"舉孝廉"的目的。正是這種生死觀念的支配使得漢代日常生活中的儺文化內容進入地宮。在地宮中不但有面目猙獰的方相氏,還有口銜棘矢、腳踏桃弩的儺神,更有那充滿神秘色彩的逐疫場面。
漢代儺文化中的大儺驅疫的規模盛大,參加人數達幾萬人,《東京賦》:"侲子萬童,丹首玄制。"還有十二神和方相氏,另有參加送惡鬼至洛水的衛士和騎士數千人!稏|京賦》注曰:"衛士千人在端門外,五營千騎士在衛士外,為三部,更送至洛水,凡三輩,逐鬼投洛水中。"在南陽漢畫像石中就有一幅送惡鬼的畫像,圖中下刻兩官吏執金吾,上刻人首獸軀,上肢高舉的兩鬼,正是送惡鬼至洛水的反映。 由官方組織的大儺逐疫達如此重要,可見儺文化在漢代已發展到鼎盛階段。
責任編輯:M005文章來源:南陽市委統戰部(201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