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地形往往決定著戰爭的勝敗。崤函古道上的硤石關“山岸如削”，雁翎關“山峪峻阻”，函谷關“深險如函”，守衛者甚至可“丸泥封關”。以函谷關為例，在過去的3000年時間里，僅僅歷史典籍就記錄下了超過200次浩蕩的軍隊穿過這里進擊敵軍的戰爭。

　　走在古道重關之下就是走進歷史，文人墨客們走進關道，那層層疊疊的目光，讓秋風衰草，都搖曳著歷史的厚重。軍隊的鐵騎踐踏而過，揚起漫天的煙塵。被一些學者稱之為“中國歷史上最早、最干凈、最徹底的伏擊殲滅戰”——秦晉崤之戰，戰場到底在何處？史書中沒有具體位置，這就引發兩關之爭——有學者說在南陵下的雁翎關，有學者說在北陵下的硤石關。

　　北崤道上的硤石關，與南崤道上的雁翎關相距15公里左右。如果說雁翎關是“山峪峻阻”，那么硤石關則是深陷谷底的“山岸如削”。硤石關就在現在陜縣硤石鄉政府所在地。

　　《春秋》說“晉人及姜戎敗秦師于崤”，《秦本紀》則記載“遮秦兵于崤擊之”。后魏時期的酈道元在為《水經》作注考察石崤水時，認為北陵下的硤石峽谷是崤之戰的古戰場遺址:“孟明果覆秦師于此。”后來的很多人都認同這一說法。

　　“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我在硤石鄉采訪時，發現此地像雁翎關一樣，村民在田地里勞作時，經常撿到銅箭頭之類的戰爭遺物。

　　秦晉崤之戰是一場涉及多個國家的戰爭，用足多種計策，是一場明星陣容奢華場景的大戲。《中國古代軍事事件》評價此役:是春秋時最著名的伏擊殲滅戰，它也是中國古代利用山地復雜地形伏擊車兵部隊而取勝的著名戰例，對春秋時期軍隊裝備的發展變化、對中國軍事思想和戰斗形式的發展變化，具有深遠影響。對晉國扼制秦人東出，保持中原霸權地位，具有重要意義。

　　秦軍千里襲遠弦高犒師退敵

　　公元前630年，秦國勢日盛，已有圖霸中原之意。秦穆公屈指計算，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都已死去，自己成了最長壽的孤獨一枝。他發現與秦國世代聯姻的晉國成為他圖謀霸業的一大阻礙，在鄭國“退休干部”燭之武的游說下，秦穆公打破秦晉聯盟，結成秦鄭聯盟，并派杞子等三人待在鄭國起監控作用。公元前627年，鄭文公死了，杞子掌握了鄭國北門的鑰匙，他派人給秦穆公報信:來打鄭國吧，我做內應。

　　秦穆公對蹇叔說了自己想出兵的打算，蹇叔說:“主公，從雍城到鄭國，千里之遙遠，沿途都是窮山惡水和羊腸小道，急行軍也要十幾天，勞師襲遠，必定泄密，給養運輸也跟不上，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

　　秦穆公說:“我老啦，等不及啦，鄭國人民也等不及啦。這兵非出不可。”

　　那年春天，陜西的報春花開了，秦都雍城的東門外，旌旗飄揚。秦穆公命令“百里孟明”(百里奚的兒子)，及西乞術和白乙丙(蹇叔的兒子)高歌闊步，挺進中原。蹇叔拄著拐杖，蹣跚著送到城外，哭著對兒子說:“兒啊，崤山的兩座山岡，一座埋過夏后皋的骸骨，一座周文王躲避過風雨，你們的尸骨，我可能也要到那里去收了。”

　　蹇叔哭得不吉利，秦穆公發怒了:“哭什么哭，你還活得不夠長嗎？人活你一半歲數，死后墳上的樹，也都合抱啦。”

　　蹇叔被人從路邊拉開，他哀號著說:“多么可愛的軍士啊。我能見到你們出去，我看不到你們回來！”

　　《孫子兵法》說:“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武器從本國解決，糧草從敵國解決。這說明，當時運輸能力不能支持遠距離運動作戰。所以，春秋時代出兵一般都只帶三五日的糧食，吃完后，就搶附近敵人田野里的小米或稻子。

　　秦國此次出兵不但存在給養運輸的操作困難，而且師出無名，他剛剛接受燭之武的說合，跟鄭國結盟，現在又無緣無故去襲擊鄭國，背信棄義。

　　可憐又荒唐的秦國三萬軍士，全套盔甲，再加上隨身攜帶的必需品，負重好幾十斤，還要拎著沉重的兵器，千里奔襲。沿崤函古道，秦軍迅速推進，到了洛陽周天子的地盤。就像現在衣冠不整者不能進賓館一樣，那時攜帶兇器的異國部隊，也不能穿行洛陽，否則就是謀反。非要穿行，需要改扮成平民，卷起皮甲，收起頭盔。陜西軍人不懂禮儀，亂糟糟地跳下戰車，脫去青銅頭盔，亂點了一下腦袋，然后跳躍上車，奔騰而去。跳躍上車也是不合禮儀的。

　　周襄王的孫子滿是個早熟的孩子，他從門縫里看熱鬧，對爺爺周襄王說:“爺爺，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佻的人都沒腦子，無禮的人疏于防備。一旦遭遇險情而又疏于防備，沒腦子的人能不敗嗎？”沒人拿小孩的話當真，可事實上果然如此。

　　過了洛陽，再往東南二百公里就是此次偷襲的終點——河南新鄭，但秦軍被一隊鄭國商人弦高的騾子迎面攔住了。

　　弦高假借鄭國國君的名義，用4張熟牛皮做見面禮，又拿12頭牛犒勞秦軍，說:“鄙國國君作為東道主，已經給你們準備了洗澡水，還派出衛戍部隊，保障你們的安全。”

　　“總司令”百里孟明和他的兩個下屬面面相覷，無奈地說:“看來鄭國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有準備了，怎么辦？”

　　鄭國那邊得到商人弦高用“驛站傳車”星夜送來的情報，趕緊去城內的使館偵察，一看秦國人枕戈待旦，鄭穆公趕緊宣布秦國大使杞子為不受歡迎的人，驅逐出境，并把鄭國北門的鑰匙重新配了把新的。

　　百里孟明聽到這個消息，望著鄭國的天空，喃喃地說:“我們的臥底被趕跑了，沒辦法了。我宣布，偷襲計劃作廢，回去吧。”

　　白乙丙提醒道:“可是我們的給養快不夠了，司令。”是凡戰爭，給養線大多都跟不上進攻部隊，更何況秦軍是偷襲，屬于急行軍，給養更跟不上了。

　　“兵法教導我們說，因食于敵�？磥�，只好搶滑國人的了。”孟明說。滑國(河南偃師)就在附近，秦軍襲破滑城，盡掠滑國子女、玉帛、財物、寶器(秦國人打不過張三就去打李四，果然“輕而無禮”。)，然后載了滑國糧草，在不祥的空氣中，沿崤函古道往西逃遁三百里，走到崤山一帶，才略略放松了腳步。

　　先軫設伏硤石關孟明全軍覆沒

　　對秦攻鄭之舉，晉襄公及其謀臣、晉軍大元帥先軫認為是對晉國霸主地位的挑戰。為維護晉之霸業，晉襄公決定待秦軍疲憊回師之時在崤山設伏殲之。于是先軫指揮晉軍在崤山硤石關完成作戰部署，穿著黑色軍裝，埋伏在那里等待秦軍。

　　先軫從上往下眺望，看見輕率的秦軍在孟明的帶領下，終于慢慢地走進了這口天然大棺材。先軫手心里滲出汗水:懸崖絕壁下面，只可容納一輛戰車的小道上，除了牲口的嘶叫和車輪的轔轔，你甚至可以聽見秦國人的呼吸。這時候，當時流行的各種青銅武器，都不如滿山遍野的石頭有攻擊效力。于是先軫下令，滿山的石頭轟擊而下，頃刻間，秦國的三百輛戰車和三萬余名驍勇的士兵，被石頭埋葬，化為肉餅。秦人“匹馬只輪無返者”，全部死在這里。

　　笑著從山腰站起來的晉國人，徹底阻遏了秦國爭霸的決心。毛主席有詩云:“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崤之戰，逮了三個“張輝瓚”:孟明，西乞術，白乙丙。這哥仨被囚禁在曲沃，準備帶到絳城獻俘。

　　當時國君晉襄公的后媽文嬴是從秦國嫁來的，她“身在晉營心在秦”，一聽說這三人被捉住了，趕緊向晉襄公求情:“秦晉世為婚姻，本來太平無事，都是這三個戰爭販子挑撥離間。你放他們回去吧，讓我爹殺了他們解恨，怎么樣？”

　　晉襄公猶豫不決，文嬴又說，“從前，你二叔晉惠公韓原大戰被我爹俘虜，我爹請他吃大餐，最后送他回國。你忘了嗎？”晉襄公就放孟明等三人歸秦。

　　先軫次日早朝，打聽道:“俘虜哪去啦？我準備用鼎煮了他們。”晉襄公說:“先君夫人請求我放，我就把他們放了。”先軫氣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自毀戰績，長敵威風，亡無日矣。”

　　當時朝堂上都鋪華美的席子，大臣上朝時要脫鞋穿襪子進去。先軫當著國君面吐唾沫是很無禮的，先軫也覺得羞愧，主動辭去元帥職務，以將官身份領軍。四個月后，在一場對白狄的戰役中，先軫打了個大勝仗，俘獲白狄首領，充分顯示了自己的武功。他還以單車沖入敵陣，想變相自殺以謝國君。可是狄人死活打不過他，他只好像許褚那樣脫掉甲胄，和狄人赤膊作戰，最終死在亂箭之下，以此方式表示了對晉君的忠誠。這個傳奇的悲劇人物的頭顱被狄人恭敬歸還，面色如生。先軫是春秋時代最牛的軍事戰略家和戰術指揮家。

　　秦穆公”濟河焚舟”殮骨崤山慰官軍

　　孟明等逃回后，秦穆公穿著素服弓腰出城40里迎接，三個人跪地求死，秦穆公哭著說:“我違背蹇叔勸諫，使你們受辱于前敵，是我貪心太大，害了你們。我不以一眚而掩大德，孟明啊，你繼續當總司令，我不撤你。”孟明感愧萬分，唯圖報效。

　　百里孟明欲雪崤山之恥，第二年帶著他的兩個舊軍長，以四百乘兵車伐晉，再敗，還丟了江、彭二邑。“常敗將軍”孟明急眼了，散盡家財，撫恤陣亡將士家屬，每日操練軍隊，以忠義砥礪秦人。第三年頭上，年邁的秦穆公親自帶著孟明和軍隊討伐晉國。渡過黃河以后，“濟河焚舟”，誓死克敵。秦軍逐次躍進突擊，攻破山西西部聞喜地區要塞，晉軍避其鋒芒，不敢貿然出戰。晉襄公遂命令晉軍向主要關隘收縮，封閉秦軍進攻空間，避而不戰。

　　秦軍在堅壁清野的晉國轉了一圈，看看沒人跟他打架，于是從南過黃河，來到黃河大拐彎以外的崤山硤石關，秦穆公在當年的戰場為死難將士收殮白骨，堆土立標，宰牛殺馬，舉行祭奠儀式。秦穆公素服痛哭，親自祭奠，將士無不落淚，鳥獸為之凄惻。為了反省自己當年的錯誤，穆公再次面對大軍公開檢討，這便是載于《尚書》中的《素誓》。秦穆公班師途中，收復了被晉軍搶占的江、彭二邑。

　　秦穆公掃蕩了晉國西部局部地區，算是報了宿恨，然后改向西發展，“秦穆公遂霸西戎”，終于繼齊桓、宋襄、晉文之后成為春秋第四位霸主。

　　圖:雖然春秋時期最牛的軍事戰略家和戰術指揮家先軫當時在這里指揮了中國戰爭史上最著名的伏擊殲滅戰，但如今從高處俯瞰，崤函古道上的崤山硤石關已沒有了“山岸如削”的險峻之感。記者盛夏文通訊員張懷銀圖【原標題：“東西交通鎖鑰，兵家必爭之地”——崤函古道系列之2　勇先軫隘道設伏滅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