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作家,1966年生于河南。2002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長篇小說《花腔》被認為是2001- 2002年度最優秀的長篇小說之一,入圍第6屆茅盾文學獎!妒駱渖辖Y櫻桃》是他的最新長篇小說。
做一個“知識分子”
新京報:過去你多數是寫知識分子題材的小說,這次為什么突然想到落筆農村題材了?
李洱:我想,最主要的,就是我期望自己成為一個知識分子。如果只關注自己的生存群落,那他肯定不是知識分子,對知識分子來說,“我”就是“我”,“他”也是“我”,這二者同等重要。所以,關注“他”的生活,比如鄉村變革,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對我來說,關注鄉村,還跟自己對鄉土中國的認識有關。我總覺得中國是個超級的農貿市場,是鄉土中國。這樣一種說法,在上海、北京這些大都市里的人,可能會有異議。從政治中心北京看中國,是一個中國,從經濟中心上海看中國是又一個中國,從中原看中國,也是一個中國。我碰巧在這3個地方生活過,我的突出印象是,中國就是個農貿市場。最后一個考慮,我想說的是,至少在參與政治生活的深度和廣度方面,農村走在了城市的前頭。所以,我將故事放在鄉村背景下講述,對我來說就成了一種必須之舉。
新京報:如果說你是站在知識分子的立場上寫農村小說,那么你的小說是不是文學想像的農村,或者能不能說農村只是你表達的載體?你想通過農村表達的是什么呢?
李洱:鄉村急劇的社會變革,首先是我關注的焦點,其次是我表達和做出訴求的載體。我樂于承認,我是以自己所期望的知識分子的立場來寫這部小說的。我想,我或許表達出了鄉土中國在現代性進程中可能遇到的許多問題,比如傳統倫理與民主實踐的復雜糾葛,比如“知”與“行”之間存在的錯位,比如外來文化與鄉土文化的博弈。我想再說一遍,這些問題不僅存在于鄉村,也存在于城市,存在于知識分子之間。
難以命名的悲歡
新京報:《石榴樹上結櫻桃》是個很怪的書名,能解釋一下它的意思嗎?
李洱:鄉村有一種“顛倒話”不知道你是否聽過,現在城市幼兒園的小朋友也經常唱這種“顛倒話”,它的開頭常常是“顛倒話,話顛倒,石榴樹上結櫻桃”。“顛倒話”可以把很多悖謬性的經驗用押韻的方式唱出來,成為一種特殊的民謠。它可能是對自由的向往,也可能是要表達拒絕和自嘲。當然現在幼兒園的小朋友也可以用它來頌贊。從修辭學講,這應該是一種很奇特的修辭格。這部書里寫了很多“顛倒話”,有些是古已有之的,有些是我自己編的,比如我把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也編了進去,把地鐵站也編了進去。我不編,幾年之后也會有人編,并且把它高聲唱出,有人或許還會對它進行研究討論。
新京報:農村題材的小說很多都寫到農村生活的苦難和悲慘,而你筆下的農村帶有一些獨特色彩,它是幽默的,似乎還有一些驚心動魄。
李洱:與苦難相對應的好像是幸福。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會有一種基本的主題,那就是對幸福的訴求。正因為有了人生的悲苦,所以才有了這樣一種亙古的訴求。農村題材的小說當然也不例外?赡苻r民的悲苦更多一點,所以人們對這樣一種寫作的印象也就更為深刻。我不喜歡把苦難推到極端來寫。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寫日常生活中那種尚未得到命名,更難以得到命名的悲苦和歡樂。
《花腔》之后的變化
新京報:談到小說一定會談到人物形象,在這部小說里,主要塑造的人物孔繁花和張殿軍等我覺得人物形象都特別清晰,可是我又很難給讀者描述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么。你覺得這是為什么?是不是因為敘述的密度問題?
李洱:先說密度。我特別希望小說寫得結實有力,每一筆都落到實處。那種松松垮垮的小說,我拿起來看不到一頁,就會扔到紙簍里。談到人物的塑造,形象清晰當然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復雜。生活中有哪個人物是可以用一句話說清的?小說中能夠用一句話說清楚的人物形象,肯定是失敗的。賈寶玉只是一個孩子,孫悟空只是一只猴子,可我們能說清嗎?孔繁花作為一個生活在不同文化夾縫中的人物,當然不容易說清楚。
新京報:我很想了解在經歷了《花腔》之后,你經歷了怎樣的變化,最終寫了這種風格和題材的小說?
李洱:因為我把歷史看成是現實,所以我寫了《花腔》;又因為我把現實看成是歷史,所以我寫了《石榴樹上結櫻桃》。歷史是現實的一部分,現實也是歷史的一部分。既沒有非歷史的現實,也沒有非現實的歷史。這是我的基本想法。我的變化只是,我對寫作越來越有信心,而對現實卻越來越感到艱難。與此相應,我對自己在寫作中所做出的每一個訴求,我知道它伴之以希望,也伴之以不安。(采寫/本報記者術術)【原標題:李洱:《花腔》之后的變化】